突然,嘹亮地号叫的狼狗像掉进了水中,发出一声布匹撕裂般的咳嗽,然后就无声无息了。
格桑一头冲进了小院,跑到那个散发它身上气味的卡垫前,倒在上面,再也不打算做什么了。
它一边喘息,一边心有余悸地注视着半开的院门。那无所不在萦绕在耳际的恶魔并没有跟随着它一起进来,当它的喘息声慢慢平静下来时,它的耳朵也没有欺骗它,并没有任何声音,门外的巷子里空空荡荡。
它抬头看到小楼窗子里的灯还在亮着。
把旅馆里发生的一切与刚才在巷子里看到的场面进行组合,格桑作出自己的判断――枪,散发着烟火气息并能发出巨大声响的铁器,是最可怕的东西,掌握在人的手中。
枪,夺去了另一头狗的生命。很幸运,那颗子弹并没有击中它。
随后的两天,格桑晚上都待在院子里没有外出,那天晚上的遭遇令它心有余悸。但是当第三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已经憋闷了两天的格桑又从半开的门里走了出去。它是牧羊犬,拉萨的街道上没有羊群可以让它来看管,但它总得做些什么来缓解体内那像潮水一样奔跑的欲望。它必须奔跑。
一旦离开小院,格桑变得更加小心,紧紧地贴着墙角,绝不走到月光下,让自己的影子留在地面上。
它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跑动,扬起鼻子分辨着空气中白天遗留下来的各种各样可以补充到气味库里的味道。
也许是无意的,但格桑还是鬼使神差地跑到了那头狼狗殒命的小巷。
它贴着墙角警惕地向里挪动,走走停停,不断紧贴着墙壁分辨着周围的气味,倾听是否有危险潜伏的声音。
它终于来到那盏路灯下。当然一切都已经消失了。那头狼狗早已不见了,不过格桑还是从纷繁的气味里分辨出还没有完全消散的血的气味。那是属于那头狼狗的。在墙角它找到了那颗还带着血的气息的子弹,它将那混合着血的气味却并没有减弱粉碎的铅的气息牢牢地留在记忆里。
它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它翕动着因为激动而张大的湿润鼻孔,吸进狼狗的血的味道,并且仔细地滤去其中杂乱的其他气味,其中包括一个人的尿臊味,一只羊在这里流连时留下的由更多复杂的成分组成的洗发香波的气味――那是一头被洗得干干净净已经被神赦免将永不被屠杀的放生羊( 西藏一种祭祀方式,身缠五彩丝线的羊被放生,永不被宰杀和鞭打 )。
格桑在路灯后的阴影里待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它确信自己很好地隐藏在阴影里,没有将自己的形迹暴露在灯光之下,然后离开了。
当格桑又开始在拉萨的街道上奔跑时,它感觉与狼狗争斗时的一切似乎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了。它以后还将继续在这街道上奔跑,而且更加隐秘,更加小心。这些经验将帮助它迅速成长起来,事实上,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证明,格桑已经在适应城市的生活,它具备在这里生活的能力。
格桑开始更多地熟悉这个城市――当然只是夜色下的拉萨。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格桑谨慎地在每一个它认为可以界定的区域范围内的醒目标志物―― 一根路灯柱或一块小巷口的石头上――留下自己的气味。第二天再经过那里,它会仔细地检查。很少有其他的狗将自己的气味覆盖在上面,格桑那种还没有淡去的荒野的气息总是令那些尚存一丝勇气企图有所作为的狗望而却步,偶尔有狗在上面勉勉强强地留下了自己的气味,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般的游戏,从此再也不敢在附近出现。
这城市里几乎所有的流浪狗都在躲避着它,视它为洪水猛兽。当然,格桑再没有接近过那个狼狗被击毙的小巷,尽管它已经习惯于在墙边黑暗的阴影里奔走,但它知道那枪就隐藏在它看不到的更黑暗的角落里。它不会再去那可能隐藏着危险的地方。
对于格桑,已经开始了一种平静的城市生活。
即使是藏獒,但毫无疑问格桑仍然是狗,仍然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和一个主人。老画师恰如其分地充当了这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