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亮亮解释道:“我也不想卡她,最近市委、市政府刚刚下了文件,我只能按照文件办。”想了想又问蒋大妈,“你给她处理了?”
“不处理咋办?我可没你那个本事。”
钱亮亮有些不高兴:“那种费用也报销,市委、市政府的文件不成了废纸了。”
蒋大妈反问他:“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办,也像你那样,硬碰硬地把人家顶回来?”见钱亮亮没吭声,蒋大妈接着说:“钱处长啊,你坚持原则是对的,可是别忘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原则,就像两口子吵嘴打架,能用哪条原则来评判谁是谁非?你再想想,核销两三千块钱的费用跟干部之间的团结哪头重哪头轻?”
钱亮亮明白他的意思,对他的良苦用心也非常感激,可是强烈的自尊心却又容不得他主动向刮刀表示和解,尤其是现在,刚刚跟她在电话上吵过还不到半天,晚宴的时候她又借逼黄金叶喝酒来找茬儿,现在他却跑过去假装笑脸请她跳舞,这种事情钱亮亮无论如何做不出来,便对蒋大妈说:“蒋市长,这是两回事儿,我没有做错什么。”
蒋大妈叹了口气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都不能简单地用对错来分类。行了,我该说的话说到了,今后你要是这样迟早得吃大亏,我不是非让你向谁低头认错,我的意思是该缓和的就要缓和,中国和美国,朝鲜战场打过仗,越南战场交过锋,南斯拉夫战场炸过我们的大使馆,现在还不是得缓和?倔脾气在政治上是不成熟的表现。你知道社会是什么?
就是一张网,人人都是网上的一个点,网破了,人就全完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得陪你婶子去了。”
钱亮亮赶紧起立,诚心诚意地对蒋大妈说:“蒋市长,我明白你这都是为了我好,我一定找机会跟郭部长缓和缓和,你放心。”
蒋大妈连说两遍:“那就好,那就好。”
又跳了几曲,钱亮亮发现大刮刀提前退场了,也不知道她是忍受不了窝头的折磨,还是跳累了。齐红这时候又过来邀请他跳,他就跟齐红一起下了舞场。舞曲是《蓝色的多瑙河》,舒缓深情的乐曲被乐队演奏成了“咚恰恰”的慢三步,就像中国女人染了满脑袋黄毛,顿时变得俗不可耐浑身上下都是风尘气。跟蒋大妈聊了几句之后,钱亮亮的心情灰蒙蒙的,对眼前的一切都觉得索然寡味,实在没心情再跳了,好在金龙宾馆的女人们都忙着照应市领导,有意无意地跟歌舞团的女演员争夺阵地去了,钱亮亮就躲到一边猛喝啤酒。
金龙宾馆的舞会时间一般是固定的,到夜里十一点结束,今天可能是哪位领导兴致高,舞会延长到了十二点钟才结束。
十六回到家里,钱亮亮脱去外衣先到核儿的房间看看,核儿睡得正香,小脸红彤彤的,仰天躺着,两只胳膊举在脑袋上像是在向什么人投降,被子则蹬了下去,裸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钱亮亮怜爱地将他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朝上拉了拉。核儿是儿子的乳名,儿子出生后,橘子说既然她是橘子,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就是橘子核儿,于是两人就把儿子叫橘子核儿,简称核儿。从核儿的房间出来,钱亮亮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该到卫生间冲个澡?橘子是个极会操持家的女人,自从钱亮亮当了接待处长,她就不准再用家里的电热水器冲澡,名义上是钱亮亮在金龙宾馆的办公室有卫生间,水量足热量大,洗得痛快舒服,实际上是为了省电省水把这笔家庭开支转嫁到金龙宾馆去。好在北方气候干燥,他们从事的都是不出汗的工作,也用不着像南方人那样天天得像鸭子一样用水泡一泡,所以隔上几天一家人就到钱亮亮的办公室里痛痛快快洗一回。既然不用家里的热水器,也就没人烧水,如果钱亮亮现在想冲澡,就得现烧水,钱亮亮看看表,已经将近一点钟了,半夜三更回家烧水洗澡,显得有些怪异,钱亮亮就打消了冲个澡的念头,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做贼般地踅进了卧室。
橘子睡得正香,脸红扑扑的,不像橘子倒像一个大苹果。两只胳膊则举在脑袋上面作出了投降的姿势,钱亮亮不由感到好笑,暗想,如果睡觉姿势也能遗传的话,核儿的睡姿无疑遗传了橘子的。橘子的脑门上卷着两个发卷儿,嘴角露出了一滴涎水,样子有些蠢。钱亮亮想起了秘书处老彭的话,老彭说男人在外偷吃野食根本原因还在女人自己身上,女人都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精装版,一个是简装版。男人回到家里看到的都是简装版的女人,出了门看到的都是精装版的女人,自然就会追求精装版。眼前的橘子就是简装版,而黄金叶和齐红那些女人对他来说就是精装版。
他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属于自己的那半边被窝,刚刚躺下,橘子便熟练而自然地贴了过来,钻进了他的怀抱。钱亮亮从来没有弄明白,橘子这是天生的本能还是结婚以后才养成的习惯,不管他睡得多晚,也不管橘子看上去睡得多熟,只要他进了被窝,橘子肯定会熟练而自然地往他的怀抱钻,就像一只养熟了的猫。钱亮亮伸出胳膊让她枕着,另一只胳膊则搭在了她的腰上,只有这种姿势才能适应橘子那弯腰弓背紧贴着他的睡法。钱亮亮闭上眼睛,想尽快入睡,橘子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然后就像听到口令的警犬一样埋头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什么味道,香水味儿,你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