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问,"剪刀放哪儿了?"
她找来剪刀,仍然站着看他伸出下巴来修理胡子。
"看你,像是在参加剪胡子比赛似的。"她担心地说。他很快就把嘴唇上沾着的毛碴儿吹掉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仔细地卷着袜筒,然后穿上他最好的上衣。薄暮的时候,他打扮好了,然后到果园去采水仙花。苹果林里春风劲吹,朵朵黄花儿在风中摇曳着。当他弯腰去折吹倒了的脆嫩花枝时,他甚至听到了花枝在喃喃低语。
当他走出花园门口时,碰到一位朋友冲他喊:"干什么去呀?"
"去找女人呀!"布朗温回答了一句。
蒂丽惊恐不安,激动万分,任春风把她从田边吹到大门口巴巴地看着他走了。
他爬上山粱,向教区牧师住宅走去。风透过篱笆吹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为那束水仙花挡着风。他对别的全然无知,只知风在吼叫。
夜幕降临了,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呼呼作响,像吹哨又像在击鼓。他知道牧师这时一定在书房里,波兰女人和她的小女儿则一定在舒适的厨房里。在黑暗中他穿过大门走上一条小径。径边几朵水仙被风吹弯了腰,苍白的花瓣儿撒了一地。
厨房的后窗子里透出一道亮光,照在灌木丛中。他开始犹豫起来,这事儿该怎么办啊?从窗口看去,他看到她坐在摇椅里,膝盖上坐着已换好睡衣的孩子。这孩子有一头金黄茂密的头发,炉火辉映着她光洁的脸蛋儿,她似乎像大人一样沉思着。母亲的脸显得暗淡、平静,他看得出,她正沉浸在过去的生活中。这让他很痛苦。女孩子的头发像是束在一起的玻璃一样熠熠发光。她的小脸儿透着银光,活像一支只是里面的灯芯在燃烧着的蜡烛。风在吼,母亲和孩子恬静地坐着。孩子的黑眼睛无神地看着火光,而母亲则望着空中。小女孩几乎要睡着了,她完全是强打精神睁着眼睛。
风摇撼着房屋,布朗温发现女孩儿突然四下里张望一下,小嘴张了几张。母亲开始摇动她,他先是听到了摇椅嘎嘎的响声,然后听到她用外国话吟着低沉、单调的歌。又是一阵大风,母亲似乎离开了椅子,孩子的眼睁得大大的。布朗温抬头看去。云在聚集,在黑黝黝的天空上越聚越大,越聚越快。
屋里传来孩子执拗、高声的抱怨。
"妈,别唱那个歌儿了,我不想听。"
歌声减弱了。
"你该上床了。"母亲说。
他看得出来,这孩子舍不得去,母亲却显得心不在焉。孩子仍在磨磨蹭蹭,赖着不动。突然传来孩子清脆的声音:
"我想听你讲故事。"
风仍在吼。故事开始了。孩子依偎着妈妈。布朗温在门外犹豫不决地等待着,不时看看狂风中猛烈摇曳着的树木和越来越黑的天空。他要追随自己的命运,他正踏在命运的门槛上。
孩子偎缩在妈妈怀中一动也不动,漂亮的发丝下一对黑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真像一只睁眼睡觉的小动物。母亲几乎是坐在阴影中,故事几乎是在自动进行着。布朗温站在门外看着夜幕降临,时间不知不觉地逝去了。握着水仙花的那只手变得僵硬冰凉。
故事讲完了,母亲终于站起身来,孩子还勾着她的脖子吊在她胸前。这女人一定很壮实,否则就受不住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吊在脖子上。小安娜勾着母亲的脖子,粉红美丽而不可思议的脸偎在母亲的肩膀上,早睡着了,但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依然使劲睁着,在和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斗争着。
当她们离去后,布朗温猛地从原来站着的地方弹起。他望了望四下黑漆漆的夜,他希望这个夜晚会真的像刚才那样美、那样亲切。他奇怪地感到这孩子就压在自己身上,是一种痛苦,像命运一样压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