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有关系，老关系，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关键是要费用……”老三一步步将大妈引到了要害处。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哪有办事不给钱的，更何况这是办惊动人的大事。我还带来了小孩的照片……”大妈一边说，一边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装着三个孩子标准照片的白色塑料包，交给老三，照片背后分别做有标记以示区别。接着又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另一个红色塑料包，层层打开来，是一沓磨得发毛的钱，有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的，其中十元面值的快要融化了。

“一万元，这些够不够？要多少？”大妈双手捧着钱问。

“不用那么多，大妈。一个章或一个签名收三百元，一共六个，您的签名自然不算钱。另收加快费五百，一共是二千三百元。我们按规定收费，不会乱收多收。”老四很熟练地给大妈报价。

“加快有多快？”大妈问。“一会就好，我们办事不像您去过的那些老爷单位，一袋烟工夫就成了。”老三回答，同时马上吩咐手下去开证明。

老大妈坐在老三的办公桌上数钱，好一阵才数出来，看看老三又看看博士，最后还是决定将钱交给博士。博士像见了瘟神一样慌忙推脱，说老三才是老板，应该交给他。

博士怕再惹火烧身，就借口去看证明，乘机溜到隔壁房间。这会才看清那些挤满一屋的木架子上放置的东西——全是圆的方的扁的红的黑的白的绿的各式各样的橡皮图章，分门别类，堆山似海。

一个松鼠样的小伙子正在这片图章的森林里穿梭，见博士进来，咧嘴一笑，红口白牙，煞是可爱。他一边找图章，一边向博士介绍：“有八千二百五十六个图章，还不够用，经常要临时用萝卜来雕刻，那些萝卜章用完就扔，不能保存，也放不下了。用得最多的都在靠门边的那个架子上，做大学文凭、计划生育证明、暂住证、房产合同、营业执照、身份证明最多。像今天这样的很少，我要花功夫才能找全，其他我很熟，闭上眼睛就能拿到，我整天在摆弄它们，它们都认得我……”

博士看到这幅景象，像在半空里走钢丝，恍恍惚惚，摇摇欲坠，额头狠狠撞在架子上，所有的木架也跟着他一块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博士在意识迷糊中感到浑身燥热，肩胛骨和尾骨火烧火燎，在心神无法安定的状态下长出了一身羽毛！

松鼠模样的小伙子看到后，“唧呀——”一声尖叫，闪电般消失在森林一样的图章与木架子间。

博士等大家下班吃晚饭去了，独自坐在老三办公室的电脑前，惊魂未定。自打见了那堆像蝗虫一样密匝匝的公章，他就晕头转向摸不到门了，而取下眼镜就只能发呆，这样就只好取消原定还要去见老二、老五的计划，独自回到招待所往脑门上贴膏药安神。

他急于要上网打开他的QQ号，紧急呼叫“红狐”——他网上女朋友的名字。结识两年的红狐实际成了她的精神恋人，有红狐在他的脑子里跳跃，人生好像就没那么无奈，为此，他对那位大三的同校女朋友囡囡也就变得更加文质彬彬了。

“在吗？”他发出信号。

“一直在等你呢！”屏幕跳闪了一下，红狐的卡通形象跳了出来。见到笑眯眯的尖嘴红狐，博士倍感欣慰。自从有了退学打工为老爹承担义务的念头，博士就一直凭着红狐的力量走到今天。

博士将她当成了一个善解人意又无限温柔体贴的红颜知己，一个将理性和情感结合得天衣无缝的精灵——虽然他并不清楚她的真实年龄和身份，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甚至不知道她是人还是神。他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是有意要忽略这些世俗色彩，在陌生和无知的自由世界里，尽可能将她在想象中无限延伸。

上次暑假后，博士回校当天就将他辍学的想法告诉了导师，导师想起那次不寒而栗的谈话，不敢表示异议，只建议他不要轻率退学。博士当时还是将导师的建议当成阻挠，固执地认为，不让退学就意味着要开除他——如果他执意离校的话。

“傻瓜！导师是一片真心呢，如果你担心被开除的话，就让导师同意休学一年好了，他会同意的。”红狐肯定地告诉他。

这些话一经红狐说出来，马上成了灵丹妙药，令博士突然开窍。结果导师不仅同意他休学一年，还给他开了两张实习调查的介绍函。红狐的及时现身，像一阵清爽柔和的风将鸟博士心中的阴云一扫而尽。

“我好像进入了一个魔窟，并且充当了一名出谋划策的邪恶帮手……”鸟博士将这两天来的见闻疑虑一股脑儿告诉了红狐，“我又感到新奇过瘾，有种难以抑制的挑战冲动……”

红彤彤的火狐将食指按在嘴角边，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大眼睛眨巴眨巴，停顿了一会，尾巴一卷，显然也激动起来：“你在干一件大事哦……在大事里正邪莫辨，好坏难分，这时英雄出现了，他以一种超人的力量让事态朝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

红狐的虚张反倒令博士冷静了：“我可成不了这种英雄，我觉得自己倒像小丑。”

“现在的英雄可不再是过去那副正气凛然的傻样了，而是在混乱与折腾中受尽屈辱和煎熬，但与生俱来的偏执让他藐视一切，最终能逢凶化吉建功立业……可能就是你这样的才具备英雄的潜质……”红狐的话虽然不能让博士信服，但却令他愉悦。这个时候没人能帮他解决问题，即使上帝将底牌翻给他，他也不会相信，红狐给他的愉悦已经是最大的期盼。

晚餐桌上见到博士额头上新贴的药膏，老大关切地问：“今天没吓着你吧？”博士取下眼镜，正直愣愣盯着墙角，秘书小姐在一旁倒茶递水。

“没事，没事，再撞几次也无妨，反正贱命嘛。”博士若无其事地回答。老大听了舒心得哈哈大笑：“你这博士与我想象中的真不一样呢！”

在老大洪亮的笑声里，鸟博士突然看到他身后一条粗壮的紫色尾巴，正随着笑声大模大样地摇摆。惊悚之余，戴上眼镜想看个仔细，尾巴却倏忽不见。他即刻感到了自己的渺小，想起红狐刚才的话，觉得老大倒像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