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班牙的苔藓(5)

生命的游行 作者:(日)恩田陆


然而,此时,男人几乎连想也没想,脱口便说了一句,"没有"。接着,顺带又补充一句,"那种让人不痛快的事儿,有谁还愿意会记在心里!"

一听到这句话,她彻头彻尾地灰了心。这个男人的回答,完全不是她所期待的第三种的含义。那么,除了第一,便是第二了,此外,再无其他解释。

她的心可怜地挣扎,再一次覆上了生命中那种尘封已久的绝望与颓丧。

这时的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一方心满意足,另一方根本无法理解。

男人畅快地躺着,呼呼大睡起来。谜底揭开了,从明天开始,他该采摘其他的星星了。或许此时,男人正在酣睡中做着星星的美梦。梦中的那张面孔毫无戒备,甚至露着一丝丝浅笑。

但是,此时,她的心情却无论如何再也谈不上平静了。曾经,心里怀着无比的期待,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相互倾诉衷肠。近来她甚至也曾屡屡迟疑,甚至多次打算放弃,然而,记忆中或甜蜜或苦涩的浪花,最终摧垮了她防线

一次又一次,被那些可怕的痛苦困扰着、折磨着。终于,她认为到了该算总账,把它们一一驱逐出去的时候了。

现在,拍打岩石的波涛声滚滚而来,一遍又一遍,正劈头盖脸朝她袭来。她忍受着一切苦痛,渐渐地,苦痛化作情绪-- 一股难以形容的,曾经在幼年时期感受到的某种情绪。

深夜,男人蓦地睁开双眼。

一阵剧痛袭来,脑袋被电光劈过般的痛楚。

他糊里糊涂地乱作一团,这钻心的疼痛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意识游走的一刻,他感到了强烈的疼痛。现在,在这个地方,难道我会遭遇什么意外?

突然间,他明白过来,那疼痛来自自己的耳朵。

那疼痛,像是被谁狠狠地咬住不放一样。

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抡开手臂乱砸乱打着,试图把咬住自己耳朵的女人推开,把压在身上的身体撞开。但是,女人坚决不肯松口,反而更狠地咬紧了他的耳朵,几乎要连根部一起齐齐咬掉。血腥味弥漫在房间里,越来越多的血流了出来。男人发狂地号叫,被恐怖和混乱充斥着的脑袋上流着温热的血液,全身的血液凶猛地涌向他的耳朵,从伤口处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那是支持生命的鲜血。

男人完全陷入恐慌之中。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感到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无论如何,现在肉体感到的苦痛,和这巨大的苦痛给他造成的巨大恐惧,以前所未有的势头冲击着他。但是,他越拼力推开她,她就咬得越紧,咬住耳朵的力气也更大。眼看着,他柔软的耳垂儿便被她囫囵个咬掉了。

"啊--"高昂而尖锐的、仿佛要刺穿耳膜般的声音猛响起,耳朵被撕开了。在他的耳垂被咬下来的瞬间,炫目的血光在瞬间爆裂。

血狂躁地从断耳处奔涌而出,撕扯下来的耳朵也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男人惊恐万状,挣扎着爬起来,按着自己的断耳,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狂叫着,从房间里飞奔着逃了出去。

哗啷啷一下声响。

随即死寂再次包围了房间。

良久,她精神恍惚地瘫坐在坐垫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喷溅在四周墙壁上的鲜红,渐渐变成了一种凝固的黑色。

好一会儿,她缓缓站起身子,朝厨房的洗碗槽边挪。然后,对着放在角落里的厨余垃圾桶,"呸"的一口吐出了已经咬得不成形状的耳垂。耳垂噗的落在茶叶屑上,犹如一朵开败的红花。

接下来,她将敞开的大门关上,锁好,继而漱了漱口,刷完牙,整理了一下,取出干净的床单铺好,安静地躺下来。

当然,那个男人再也不曾向别人打听过她的事。

她也不曾跨进附近的那家餐馆。而男人,恐怕也绝不会再踏进那里。此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的身影,也许那人早已悄然搬离了吧!

他不会再长出一个新的耳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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