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些花儿(4)

咱们小时候:属于80后的鸡零狗碎 作者:季海东


公交车上的听众顿时就傻掉了,那是一个诗人成群的时代,许多小学文化水平的人,仗着翻过新华字典的履历,开始写诗,并把懵懂无知的小姑娘骗上床。因此我开头的这句诗迅速湮灭在听众的议论里。毕竟还有识货的,一位戴着眼镜的龅牙妹跳到我的眼前,热情地问我,你也喜欢写诗啊,那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谁呢?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打乱了我梦中排演几百次的脚本,我忽然结巴起来,胡乱地应对着,生怕哪句话被怀念听了去,让她笑话,因此我的眼睛一直朝怀念瞟去,直到她下车。人生的无奈多半是这样发生的,由于龅牙妹的半路杀出,使我完全丧失了与怀念在公交车上交往的机会。

回家后我万分沮丧,睡觉说梦话时不停吼着:那是飞纵即逝的白银时代……我妈第二天悄悄找到邻居老徐,说,我儿子晚上睡觉总是叨叨啥真金白银的,咋回事这是?老徐就一脸严肃地告诫我妈,说,八成想坏点子呢,看紧点,别让他惹事儿!

老徐的心眼不坏,只是特喜欢幸灾乐祸,火上浇油。徐莉莉和杨凯打得火热的那段时间,正赶上徐莉莉的姥姥有病,好像是哮喘,徐莉莉她姥姥犯病的时候,四合院里都能听到沉重的咳嗽声和吐痰的吧唧声,好像一只年迈等死的翼龙穿越时光隧道降临在四合院巴掌大的上空。

老徐她妈,也就是徐莉莉她姥姥,在坚持了小半段时间后,终于不出所料地死掉了。老徐家的4个闺女一齐发出悲鸣,像一排凄厉的风笛,警报一样传达着哀讯。死亡的时间发生在晚上,我当时正在家里抱着个椰子,椰子很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颗人的脑袋。听到哭声之后,我妈赶紧跑过去看了老太太最后一眼,回来的时候眼眶湿湿的,一个劲地说,人活着有什么用?我觉得这个问题难以解答,所以在我妈的眼泪前保持沉默。对于某些终极问题,不回答比回答要明智得多。许多自以为是的人,就是在探求终极问题的道路上死掉的。

我当时想凑过去看一眼老太太的尸体,四合院里呼啦涌进来更多想看尸体的人,结果反倒把我给挤了出来。我甚至没有找到老徐的4个闺女,只听到某个角落里发出女鬼似的哭声,然后导火索似的,引爆了更多的哭声。那些哭声飘荡在黑黝黝的夏夜里,伴随着一个刚刚逝去的苍老生命,天空刷地砸下一颗耀眼的射线状流星,好像在为这场悲剧画下某种神秘的符号。我回到家,依旧抱着那个坚硬无比的椰子,我爸在椰子上砸了一个小孔,这样,我终于喝到了人生中第一口椰汁。椰汁是白的,孝布的颜色。

出殡当天,老徐和她的4个闺女都穿上白色孝服,步履维艰地把骨灰送出四合院。老徐的位置比较靠前,哭得也最狠,声嘶力竭。老徐哭的时候,两边有人搀着,不停地劝说着,节哀顺变吧,仿佛她们不劝,老徐就能给活活哭死。老徐哭了很久,脸上却没有眼泪,跟在身后的徐莉莉只哭了几声,眼泪就劈里啪啦地打下来。老徐的4个闺女集体亮相,虽然穿着孝服,仍然引起了轰动,几公里外的混混们甚至也赶过来看热闹,徐莉莉虽然发育超前身体丰满,但风头依然被她的姐姐们抢走了。据说这次出殡仪式之后,除了老徐本身,老徐家的4个闺女都被认领完毕。

徐莉莉不需要被认领,她已经是杨凯的了——确切地说,杨凯是她徐莉莉的了。杨凯是个极聪明的人,当老徐的菜刀出现在澡堂的时候,杨凯一声不吭地憋了口气,然后潜伏在那个肮脏的充斥着尿液死皮的大池里,直到老徐飞出菜刀将小光击倒,派出所民警及时赶到将老徐制服,杨凯才胀着肚子从水里钻出来。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被徐莉莉的诚意打动,杨凯最终还是投降了。出殡那天,杨凯挤在人群的最后,像死了亲姥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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