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时鸣犹记得,七月份十六旅初进塘马时,一次训练完毕,他与徐若冰转至村西,徐若冰突然惊喜地点着上垄背上的一排树惊叫“合欢树,合欢树”。
来不及看清树,鼻中已闻到那幽幽的香味,他们两人跑至上垄背上,只见五六棵合欢树在艳阳下尽尽地展示着那美丽的风姿。
徐若冰颜面闪亮,双眼放射着欣喜之光,“时鸣,你看那树婀娜婆娑美丽非凡,这树和我们福州的不一样,此地的合欢树树冠小,你看高只有二三米,我们那儿的高达十几米,可是看起来还是苏南的合欢树好看。”徐若冰摘了一片叶子,“这叶子小小的,很像含羞草,小时候妈妈盆栽了几棵,还以为是含羞草呢!可我们用手指头一点那树叶,却纹丝不动,后来才知道那是合欢树。”
她又摘了几朵小小的半红半白的丝状花朵,又看了看树上那粉粉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的花朵,然后一口气把手掌上的花吹走了,“合欢树啊,我心中的花!你红得像团火焰,美得像烂漫的朝霞。”
乐时鸣看到新婚的妻子如此开心,一下子笑起来,他轻轻地吟起了杜甫的诗:“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徐若冰则看着顺手指尖纷飞的绒花,面对艳艳的阳光,欢快地欢呼:“你开遍丫髻山山野,映红塘马河的浪花……”
乐时鸣看着徐若冰如此忘情地在合欢树下抒情,便不再吟诵,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妻子来,而徐若冰似乎完全进入了自己构织的五彩缤纷的世界里,继续歌颂着那美好的景致,是理想、爱情、婚姻使她的情绪提到了一个高点。
乐时鸣自然知道徐若冰欣喜的缘由,新婚使他们的理想交汇到一处,不久前他们在宜兴甜蜜地结合了,收获爱情果实之际,备感爱情收获不易。
如今时近十月,这绒花不是当开之时,渐渐凋谢,上半部半红的根根针状似的花丝已发蔫,弯曲呈暗黑色,下面半白的花丝也不似昔日那样具有光泽,不过绒花终究是绒花,风姿不减,尤其是那树被风一吹,哗哗直响,撩拨人的耳鼓,有一种飘渺旷远的感觉。
再看那树冠罩着天空,在整齐排列的树叶分隔下,天空呈一种网状似的穹庐,俯视地面,婆娑的树影给人妩媚优雅的感觉,点点碎影同样撩拨着人的心头。难道徐若冰是看到绒花枯萎引起了对亲人的思念而独自忧伤吗?
“若冰呀,‘合欢免忿,萱草忘忧’,看到合欢树,你应该高兴呀,你为什么会忧伤呢?”
“不,时鸣,忧伤倒没有,绒花虽蔫,风韵不减,我的心情好着呢!只是皖南事变后,我老挂念着妈妈,现在不知她老人家的情况,”徐若冰眉头微皱了一下,“还有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的小妹。”
“是吗?”
“是呀,她说她在苏北挺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忽地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在上海,在军部,我们见面时从没见过她流露出痛苦之色,所以我特别思念她。据说摸一下合欢树,亲人就能团聚,所以我来到树下,摸遍了这几棵树的树干。”
乐时鸣点了点头,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若冰呀,这天下还不知多少人饱受分别之苦,备受分别之痛呢,如果没有战争,我们该多好,但要消灭战争,我们必须进行战争,眼下还不是过多考虑个人家庭欢乐的时候。”
“这我懂,不过还是有点儿挂念,我也只是抽一个空做一番小小的思念,我的心几乎全扑在抗战上了。”
“对,我知道。”乐时鸣挽着徐若冰向上垄背的东面走去,东面临西秧田处还长着几棵高大的树。
他俩在刘良超家的葡萄树下停下了,“时鸣,我与屈平生演的《 前路 》,你感觉如何呀?”徐若冰摘了一枚葡萄树叶。
“还好,我看你还有点儿紧张,不过那小媳妇的情绪变化,你还是把握得不错。”
“战士们呢?群众们呢?”
“我从现场的情况看,首长还是比较满意的,战士们反应还是比较积极,群众反应嘛,一般化,因为这种剧还不够通俗,而且这是较短的情景剧,老百姓比较喜欢看矛盾冲突比较大的故事剧,所以我个人感觉是群众没有完全理解。”
“我觉得剧本写得还是比较好,也比较通俗了,以前我在福州、上海的学校主演过许多比这深奥得多的戏,如果把那些戏搬出来,他们……”
“若冰呀,文艺这东西还得符合现实的需要,现在是抗战时期,我们主要是宣传,对象不同了。这儿是乡村,不是学校,以后,我们还要不断总结。我个人的看法还应更通俗些,《 火线报 》上的文章赞扬了此剧的演出,不过我们自身还需努力,应该让文艺更好地为大众服务。”
乐时鸣摸了一下粗大的葡萄树树干,那葡萄树树干坚硬异常,表皮粗糙,裂纹纵横,上面有些许小小的蚂蚁在移动着。“好粗大的葡萄树,年龄够大的,但枝叶仍是那么旺盛。”他抬起头,看着那在秋风中摇动的树叶,“若冰,上面长满了葡萄,黑了,熟了,很甜,青的则很酸。”
“是呀,是葡萄,怎么长得这么小呀。”
“这是树,结的果小,若是藤,结的果大,塘马的老百姓真好,这刘良超夫妇上次给旅部送去了许多葡萄,罗司令要给钱,他们还不收。”乐时鸣满怀深情地朝最近的那间草房望了望。
“这葡萄树我们家门前也有一棵,和这棵差不多,爷爷说这树龄有五百年了,他还说七夕那天深夜在葡萄树下能聆听到牛郎织女的谈话声,我信以为真,半夜去听可什么也没听着。”
“是吗?”
“是呀,这就是传说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