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自首后三个小时见到死者的遗孀。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隐约听见陈洁在审讯窗外指认。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瞅,那是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是我的脸。这回听清楚了,她大声地说:“我恨你!”
我在想她见过她丈夫没有,应该见过了。即使她明知我会杀她丈夫,待她掀起白布,看见那具得靠七拼八凑才能组合起来的尸体时,仍然会伤心。我希望她多待一会儿,哪怕是泼妇似的骂街,也算是个陪伴。我心很空,谈不上后悔,就是难受。原来当计划中的事情发生时,也无法立刻接受。
很明显她走了,张队进来了。他说稽查高文已经在路上了。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不需要稽查。”
“我跟他说过,没用。”他说,“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真没想到这事你来接手,正月初一让你忙活一天。”
“是我自己跑来的,我一听是你,就奔过来了!”我对他笑笑:“你前妻昨晚让你进门了吗?”
“啊?你还关心这个?”
“我还没见过嫂子呢。”
“我都见不着,你上哪儿见去?实际上没结婚,只是前女友,就是老公老婆地叫了三年,然后黄了。”
“我也有过一回,在丹丹之前。但是和你不一样,你们还有联系,我那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不说这个了,说点儿有用的吧。”
“好,有用的就是,我挺谢谢你的,我离职那天就该说谢谢。虽然我们才共事一年多,但你一直挺照顾我的。”
“现在想想,我不该把你从交警大队调过来。”
“是我自愿的,你帮我实现了愿望。”他苦笑两下,摇头说:“哈哈,我第一次在审讯室这么审嫌疑人。”
“那你审吧,我没事。”
“这个案子转稽查了,我把录音都关了。我就是告诉你,往轻了供,能控辩到故意伤害,就别算谋杀,能过失杀人,就不要故意伤害。”
“你放心,我有准备。最多判我五年,正常三年出来,到那时,我还是我。”
张队抿着嘴看看我,掏出纸笔写了一组数字,递给我,说:“你手机已经被收了,谁的号码你都没有。把我电话背下来,没准儿以后能用得着。无论什么情况,你都是我的小老弟,我绝不会怨恨你。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我看着纸条心中默念两遍,点头说:“收了吧。”
“好,”他留包烟给我,“我去看看稽查来了没有。”
3
我晚上八点才被提审,估计高文这逼养的是吃饱喝足后才过来的。我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上顿还是和陈洁的中式鸡尾酒,恍同隔世。高文提着文件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拔掉我嘴中的烟,然后自己点上一支,深吸一口,说:“说吧。”
“是这么审吗?要我教你吗?”
“好,”他翻开文件,“这是你自首的口供,再讲一遍。”我看看他,无精打采地把口供重复一遍:“今天早上我去给我哥哥拜年,门没敲开,我就回去了,刚上车就发生了意外。我吓坏了,就跑过来了。”
“好像你上午自首时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是自首,我白天想清楚了,那是个意外,我要在那儿,我也被炸死了。准确点儿说,我是来报警的。我早上八点过来,已经被关了快十三个小时了。”
“很好笑,你带什么去的?”
“酒啊,白酒。啤酒拿不出手。”我装模作样往四周看看,惊呼,“我酒呢?对呀,我酒忘哪儿了?”
他手托着下巴,嚼着口香糖,拽出张相片,问我:“这个人你认识吗?”
是个中年女人,能看出是局里现照的,要么有前科,要么今天现补的证人照,正面一张,两个侧面各一张。但我确实不认识。
“是清洁工。”他说,“你今天借她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哦,我想起来了。咦?我手机呢?”他冷笑着,看我表演过后才说:“跟你说的那个好酒放在一起,欧阳桐的门前,估计你调了震动,你这边一打,那边一震。”他走近我几步,几乎脸贴脸,对视几秒钟,忽然能量爆发一般吼道:“砰!”
我耳膜被震得不行,不解地问:“可能是假酒吧?”
“我真挺喜欢审你的,跟唱二人转似的。”他低头翻到第二页,“你昨天为什么租车?”
“过年不好打车。”
“阁楼上的实验室呢?”
“什么阁楼?”
“你家的阁楼,你还在那儿翻过户口本给我。”
“哦,你说那个,纯属个人爱好。”
“爱好硫酸?爱好甘油?”
“我都是在正规商店买的,不违法吧?”
“你昨天提走三百万,是为什么?”
“没见过那么多钱,想抱着钱过年。”
“钱现在在哪里?”
“在中央大街被抢了。”
“哈哈,你说我能信吗?你怎么不报案?”
“因为我就是警察。”
“你已经不是了。”
“哦,我怕打扰你们过年。”
“什么人抢的?”
“两个小伙子,从我一走出银行就跟上我了。”
“这你都清楚?”
“银行大厅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到。”
“哈哈,察觉得够早的,准备着让他们抢?”他又翻一页,“你去过死者的茶馆,试图开枪谋杀死者?”
“没装子弹,我们兄弟俩闹着玩呢。”
“好玩吗?你对他开枪玩,他勾引你老婆玩?”
“行了!”他站起来,俯视我:“你说什么?”
“我不想谈。”
“证据显示,你对死者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我对你还有杀人动机呢,这个他们都知道,你不还是活得挺好吗?”
“你知道吗?我很想整整你,但你现在铐着呢,属于弱者,没意思。”
“主要是科长局长都看着你呢。”
“不错,内行审内行,就是有意思。但你别忘了,我不是警察,我是稽查,我的工作就是办你们警察。”话题一转,他问,“死者的妻子陈洁,你认识吗?”
“见过两次。”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这回我没立即回答,我在判断陈洁到底供了多少。他重复问:“什么时候?”
“我们家死光光的时候,去年底,今年初。”他盯着我看,没有否认我的话,接着问:“全死了?你继父、你母亲和妻子的死,与欧阳桐有关吗?”
我笑了,现在看来陈洁没有卖我。我高兴的不是我坐牢的长短,而是她起码有些许在乎我。我反问他:“你一点儿没准备就过来了?”也许是我的笑引起了他的反感,其实他早烦透了,开始正色说道:
“欧阳楠,用不着小看我。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谋杀了你哥哥欧阳桐。”
“谋杀?那不用问我了。起诉我吧。”
“事实不是如此吗?”
“不是,我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就只是个意外。”
他竖起食指,“这样,照你说的,你不是来自首是来报案的。那我现在把你放了,回头再抓你,算自首后逃逸,重判。这个主意怎么样?”
“那我能走了吗?”他双臂交叉,无动于衷。
我有点儿累了,想早点儿睡觉,该正经点儿了。我坦诚些跟他说,炸药确实是我配的,本意是想去鱼塘炸鱼,我租车,我取钱也是这个意思,承包养甲鱼。我今天本来是找我哥一起去看看,他是生意人,有经验。结果发生了两次意外,先是钱被抢了,再就是这次爆炸。你可以去鱼塘取证,我们约好今天见面的。我找了找,没找到,说:“你们把我钱包收了,你去看看,那里还有我付鱼塘十万定金的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