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休息日,出于不希望自己的头发在被批捕后变成遭人嘲弄和自嘲的心理,当推子、指甲刀和扑克、跳棋之类的娱乐用品送进牢中时,白漠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犹豫后,还是以去去火为借口,把自己那长已过颈的头发一推而光。
王冬来、老于、老胖子、小福和柱子围坐在洪波身边,又凑成了那固定不变的扑克局。
“有能耐你过来弹。”丙柱在输了江涛跳棋后,便笑着退开了。
“你咋这样呢?你都给我多少脑炮了,我这刚赢一盘,别玩赖,快过来,我这都要死的人了……”江涛一脸哀怨地对丙柱连哄劝带乞求地嘟哝道。
“丙柱别玩赖,输了就让人家弹。”对所有娱乐都不感兴趣的白漠坐在一旁笑着说道。
“看白漠面子,要不非欠到你两个月以后,等你化成灰儿再还你。”丙柱往前凑了凑,把头向前伸去。
江涛在丙柱头上凿栗暴,真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恨不能把丙柱的头凿开瓢,脸上同时也露出了孩童开心时所特有的那种孩子气的笑。
无所适从的白漠在卫生间内装零碎物的洗手盆里看到了本书,便拿了起来。书名是《死的怀念》,白漠翻了翻,却半点儿也看不进去,只是那书名给了白漠一种怪异难过的感觉,并感到这书是王冬来的,于是下意识地抬头瞅了一眼王冬来后,把书又放了回去。
白漠感到在这里一切都失去了,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这里什么都没有,窗外的一切都令白漠倍感亲切,甚至想起家中的锅勺等小什物都令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出于寻求慰藉,白漠在那些正在低声聊天的人旁边坐了下来。
……
“在外边说不定让车给撞死了。”
“弄不好得上艾滋病。”
“在外面也许不一定因为什么事儿让人打死了。”
“到这里来就是来躲难来了。”
“对,要是在外边,说不定小命早没了。”
“真的,到这里兴许真就躲过了一劫;你看外面,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死了多少人!”
“跨世纪可能‘坎儿’太大,容易死人,在这里就没这个坎儿了。”
“真是这么回事儿。”
“这也是‘偏得’,没打过罪儿的人……”
“真是‘偏得’!”
“哎,你说法律是怎么来的呢?”
“怎么来的,犯罪怎么来的,法律就是怎么来的呗。”
“能不能有那么一天,这个世界上没有法律了,没有监狱了?”
“能有,你说的是世界末日。”
“哈哈。”
……
“还龙虾呢,你见过龙虾吗?”
“他见过,在画片上见过,哈哈。”
“听他白话,就当精神会餐了。”
“北林桥那边的茶盘鸡……小姐也……”
“谁说我不会叫床──哎呀我的床呀──”
“哈哈。”
……
白漠坐在一边,神情木然地同大家一起笑着,内心却无法抑制地在号哭,自己怎么就掉进这里来了?十年前,自己离开学校走进了小工厂,好像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大门没上锁呀
二门没上插
只觉得一条儿小虫儿往里爬
……
汽车在马路上总是向着令自己感到陌生的地方疾驰。自己坐在车厢的一角儿,困惑地看着坐在对面那个悠闲哼唱的矮个儿装卸工,自己从没有听到过如此难听龌龊的哼唱——这哼唱令自己感到就像那矮个儿装卸工的郎当衣裤一样龌龊,就像他那黑不溜秋的糙皮老肉一样龌龊,就像他那蓬乱擀毡的头发一样龌龊,就像他那粗俗愚昧的脸一样龌龊,就像那粘着煤土的车厢一样龌龊,就像车厢中年所装的和自己所干的活儿一样龌龊,就像……十七岁的自己怎么也搞不懂是怎么就掉入这“龌龊”之中了,繁重的装卸工作很快就让自己体验到酷暑与严寒的深层含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