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一仰脖子喝口酒，出一口粗气：“老哥，你还不了解我,不了解二世？我什么时候说话他听过？这么大了，也不娶媳妇，整天当他的花花太岁，村里出去这么多人，他从来没动过心思，要说也是，这城里钱不是好挣的，农村人去挣钱，男人靠卖力，女人靠卖笑，他有什么，有蛮力长懒筋，卖笑又不是女人。这次铁了心要出去，是为了那个湖北妹子，憋着一股劲哩！赌气走，能有个好？我是过来人，大城市我闯过，那水深啊，弄不好被淹死。”

二世说：“什么水深？没用！一个湘妹子就把你吓趴了几十年。我又不是三岁两岁孩子，跟师傅这些年来，虽不是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了，好些人到城里能混出人模人样，我就不信我没他们本事大，到时说不定带个城里媳妇给你看看。” 老秦其实早就想通了，一顿酒，一席话，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二世遇事喜欢去找好朋友王百川，王百川是村小教师，土生土长，读过高中，喜读杂书，还会写写歪诗。要说这王百川，在村里人眼里也是个疯疯癫癫的主，说书读得好吧，又考不上大学，说书读得不好吧，啥事都说出个歪理。要说聪明吧，连媳妇偷跟了汉子都管不住，要说笨吧，又是村里识字最多的人。诸般农活不会，只靠肚里灌的几瓶墨水当个孩子王，插科斗浑博村民一笑。王百川是一贯反对别人进城的，原因是他老婆本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媳妇，两人经不住诱惑，两年前同去广州打工，不到一年，赔了夫人又折兵，老老实实返回村小教书。提起城里人，咬牙切齿，提起城里事，连说肮脏，又多了些安贫乐道的理论，常说：“黄鳝是黄鳝的命，泥鳅是泥鳅的命，泥鳅不要去钻黄鳝洞，说不定洞里卧的是一条毒蛇。”借喻打消那些进城打工犹豫中的男女。秦二世佩服王百川，王百川给秦二世讲过许多书里的故事，两人常一起议论女人，抨击村政，王百川主意多，秦二世行动多，自奉为妙仙村一文一武，村里人背后称一妖一怪。老支书老神仙对两人有个评论：这两个东西是茅草中的蓑衣草，弄不好割手，弄得好可以编蓑衣遮风挡雨。

小学校的灯光下，两好友翻来覆去地研究湖北妹子写给二世的绝交信，把字眼都抠碎了，王百川得出结论：这姑娘对他还是有情义的，嫁老板，留上海，实属不得已。父亲是老村长，村长都少不了霸道，让他赞成女儿嫁给个农村的杀猪匠，比登天还难，想去上海混个人样，有单飞的资本才行。一个女孩子在大上海混谈何容易，资本本事都在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漂亮女人，这封信还是她从非洲回来写的，老板都带她出国了，出国就要住旅馆，老板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就象你当时搞她一样，女人又爱虚荣，你都不能为她守贞节，她能为你守贞节？劝二世断了念想，认命吧。

认命？杀了上千头猪的秦二世才不相信什么命哩！他听王百川说过刘邦手下樊哙将军也是杀狗出身，故请人描了几幅樊哙画像，挂在家里中堂上，逢年过节，别人家贴上门神尉迟敬德，秦琼，二世家贴樊哙将军像。这次因心爱的女人被城里人抢走了，更来了杀猪屠夫的倔劲，“我就不相信城里男人有两个屌。刘邦是不是农民？朱元璋是不是农民？毛泽东是不是农民？他城里男人抢我们农村女人，我要来个农村男人去抢城里女人！”说这话时，眼光直冒火星，仿佛面前正躺着一头活蹦乱跳的猪，他正处于拔刀出手之际。那语气，那神情，连属以胆大有识自称的王百川都有些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