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菌的历史》是本很奇怪的书,写的是一种叫做伯氏疏螺旋体(Borrelia burgdorferi)的玩意所导致的疾病。重要的是,他不是写这病应该怎么防治,而是把这个名字很拗口的玩意儿的前世今生说了一遍。
大概在上世纪60年代,美国的莱姆小镇上出现了一种病,开始是皮肤的红斑,后来是关节炎,最后有可能造成神经损伤。但一直到1977年才第一次被报道,1982年才被确认。病原体就是这个伯氏疏螺旋体。
导致这病的原因很简单。当年人类开荒种地的时候,把小镇周围的土地全开垦了,传播这病的一种小昆虫是寄生在鹿身上的。开垦的年月,鹿肯定不喜欢到庄稼地附近,而且那时候很多人对于鹿的兴趣在于鹿肉——当时这地方没中国人,要是有的话,可能鹿鞭就更紧俏一些。
开垦的时候没这毛病,等小镇不主要从事农业了,环保主义又正好盛行的时候,大家喜欢亲近自然,耕地很快又回到了自然状态。自然环境的恢复能力相当惊人,很快鹿就回来了。美国人是那种热爱自然的家伙,而且法律定得也比较严,鹿这东西据说智商也不算高。所以,热爱自然的美国人在不杀鹿之后,这种在中国成语中被赞许为与猪一样蠢的家伙就开始游荡于新长出来的次生林与美国人的草坪之间,顺便也把寄生虫与这病带了回来。
其实一种病的出现倒没什么,只是这事比较奇怪。在很多环保主义的书籍里都说过,好多疾病其实是人类对于大自然的侵略而沾染上的,但这个故事说的是人类侵略自然没啥事,对大自然善意了一把倒出了问题。估计这个结果是善良的环保主义者想不到的。在很多宣传材料里,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个可爱的自然形象,基本像个圣诞老人,至少也应该像宙斯一样,不招惹并供奉他,就可以有好运。
但如果我们不把自然拟人化来看,就会发现它其实并没有什么善恶可言,浪漫地把它想象成一种可以对你的善意报以微笑的东西,就跟对鲨鱼示爱一样:它不太可能理解你的崇高爱情,在它吃饱的时候可能懒得搭理你,正在准备进膳的时候你就是主菜。这里不包含是否有善意的问题,它只是在做出自己的反应。
关于是否需要环保其实不用讨论,这是好事。但把环保发展成一种原始浪漫主义就实在是件不太靠谱的事情了。原始这个词,在很多人心目中已经被煽乎到“天总是那么蓝,水总是那么碧”,弄得我们祖先都像生活在天堂里似的。实际情况如何?反正现在挖掘出来的祖先们基本上都有各种各样的寄生虫病,而且活的年数都不够长久。这是个短命的、痛苦的天堂,没那么可爱。
说实在的,人类其实是很脆弱的动物。保护自己的方式之一,就是某种程度上与大自然隔绝。城市这东西的出现,除了防范自己的同类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保护人类所形成的自己的生活环境。不论是农村包围城市的熟地也好,还是城市本身越来越完善的自我生态也罢,都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
我个人总觉得要是把环保发展到浪漫主义的程度,是轻度精神病的症状。如果没病,谁会赞颂原始社会呢?在自然中生存从来也不是件浪漫的事,从我们人体免疫系统准备了一千万种各类抗体就可以看出来,生存是不断斗争的结果。但人类可能是惟一能美化这种斗争的动物,包括把自己想象成一种入侵者,从而产生一种罪恶感。有人喜欢罪恶还有个现实利益的原因,罪恶感到底有什么用就实在是不知道了。尤其是从原始浪漫主义出发的罪恶感与对于自然的善良拟人化,就更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用。
得了这种病的,不妨看看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