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
终日不融的雪山下面,连着深绿的草坡,坡下种植有玉米、油菜、马铃薯一些粮食。荞麦花盛放,俨然巨大的粉色锦缎,大麻和稻米像是阿普奶奶家的矮墙,密匝匝围住。太阳钻透叶端,在泥地和木头家具上涂出点点光斑,草虫偶尔鸣叫,惹得拴在阴凉处的马匹伸长脖子就着树干搔痒,搔得快乐,便长嘶起来。
俱融一小新学年的开学典礼那天,梁夏出院了。熬过败血症的高烧和昏迷,他的全身依然没有消肿,头部和胳膊上的纱布把他缠裹得好似阿里巴巴。因为肿,鼻梁都显得歪斜,眼睛成了两条缝,难看且狼狈。但梁夏不在乎。他不想错过开学典礼。
提石恩和等人被抓,连带揪出整个团伙,除贩卖人口之外还牵涉盗运枪支、毒品。艾校长第一时间从小舅子那里得知消息,于是拖上阿普奶奶同去探病,并预先嘱咐她不要当着外人提以前的事。市局张处长和俱融一小艾校长带着鲜花和水果慰问的过程,省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做了现场直播,在艾校长的撺掇下,阿普奶奶磕磕巴巴地代表梁夏表示感谢。晕晕乎乎的梁夏只记住两件事:一是小民警被分到昆明;二是自己白得五千元奖金。
五千元巨款极实在。他又可以在俱融一小念书了。并且艾校长也说服阿普奶奶正式收养被媒体赞誉为“英雄少年”的梁夏。
操场旗杆上五星红旗猎猎飘扬,穿着整齐校服的全体学生在艾校长指挥下唱:“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全校少先队员按中队组成方阵,阵中央留一块正方形空地,左、中、右三面由各中队的队伍组成,每个中队队前有一位高举队旗的旗手和两名护旗队员。正前方是主席台,校领导们站在那里。
梁夏也是旗手之一。他努力把队旗举得高高的,心中充满骄傲。
主席台上,艾校长身边有一个陌生男孩。艾校长对着话筒宣布:请各中队长向少先队大队主席苏杭同学报告实到人数。
这个名字梁夏记得。上学期就是这名字取代自己成为年级第一。
下一项议程是“出旗”。各中队旗手都将队旗向前倾斜一定角度后举定,全体队员举手行队礼,大队旗手在两位护旗手的陪同下,沿顺时针方向绕全场一周。
苏杭带领全体少先队员举起右手,宣读:“准备着,为实现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
全体队员振臂高呼:“时刻准备着!”
玉龙雪山在9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雪山万丈光芒与红旗下苏杭的面容交相辉映,梁夏从肿得极狭小的视线看着那个神的孩子。
苏杭发言。他没用讲稿,字正腔圆:“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用革命先烈的鲜血染成的;队旗上的星星火炬为我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梁夏第一次听见活人说出如此标准的普通话。苏杭的声音不像大多数孩子那样在演讲时因拿捏不准显得刺耳,他的声音很从容,甚至柔和。
艾北身边的护旗手是宋般若。他们就站在梁夏对面,宋般若看着纱布堆中间的梁夏想笑又不敢笑出来。这是梁夏第二次见到宋般若。他两次出现都是那么与众不同,可宋般若的目光自从苏杭出现后就再没转回到梁夏身上。
不仅宋般若,全校学生的目光都在膜拜苏杭。
三年级的教室在二楼。梁夏依然和艾北同桌。王老师发完新课本,艾校长带着苏杭进来了。梁夏立刻想到宋般若身边的空位。那也是全班唯一的空位。
王老师说:“苏杭坐宋般若旁边吧,要多帮助宋般若呀,她数学不大好。”
宋般若往旁边让了一点,有些忸怩地对苏杭笑笑,苏杭也对她笑了一下。梁夏懒得看他们,对艾北说:“你有没有不要的画报?送我几张包书。”
艾北说“有啊”,羡慕的口气说:“苏杭居然把宋般若比下去了!”
“一男一女有什么好比的。”梁夏翻开语文书,新课文中的生僻字更多了,情况很严重。
艾北好了疮疤忘了疼,又是一副扶危济困的大侠表情:“我帮你补习!放心吧!只要你肯用功就没问题。”
没有半个月非生即死的紧箍咒,梁夏尽力地开始从头学。从b、p、m、f,到加法口诀,夜夜熬到近天亮才睡。阿普奶奶偶尔抱怨梁夏浪费电,梁夏就理直气壮地回答从五千块里扣。五千块钱是存在阿普奶奶银行户头的,储蓄员说最高的利息要存八年,阿普奶奶选了一年整存,这样每年有三百多元利息。学费绰绰有余,还能贴补些生活费。半学期后期中考试,梁夏是班级第二十名,到期终考试时,就变成年级第十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