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冰越怔了怔,忽然问:“你真的只是个乞丐么?”
§ 繁花
当然,不是。
只不过知道得太迟。
当他们找到花蕊夫人,并且说服了她的恻隐心,答应出手医治,老乞丐便悄悄地离开了。那清晨蒙蒙的雾气濡湿了缠着纱布的眼睛,靳冰越问花蕊夫人:“老乞丐去了哪里?”
花蕊夫人诧异,道:“何来的老乞丐?”
靳冰越眉心一抖,道:“昨日送我来小筑的那位老乞丐啊。”
花蕊夫人便笑了,道:“人都说,眼盲心不盲,姑娘莫非从来没有怀疑过,他那把苍老嘶哑的声音,其实是故意伪装的?他临走时虽一再的请求我为他保守秘密,但我却是不忍心看他浪费了一腔真情意,他的神态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泄露着他对姑娘的温柔与关切啊。”
一语道破。
实则靳冰越何尝不曾怀疑过,那恰好出现的老乞丐,总是能给她温暖照顾的老乞丐,怎么会那样稳妥地牵引着她,重拾生的希望。她扶过他的手,是粗壮有力的臂膀,平整紧绷的皮肤;她窃听过他的脚步与呼吸,是铿锵而掷地有声;她还嗅到他的乞丐装带着清新的布料香,没有发霉或酸臭;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在隐藏之余还要故意显露。
那昭然的关心,温柔的迁就,如何是一个老乞丐所能给予。
而靳冰越,又如何能不怀疑。
只是,她默默地承受着,尽量使自己不去深究,因为在她的心里总是有个模糊的影子,她并不希望那影子会突显。
突显到现实里。突显到面前。
她宁可她所遇见的,真的只是一个邋遢佝偻的乞丐。
但如今花蕊夫人却将真相挑明,她已然无从逃避。她一边摘下药味刺鼻的纱布,一边问:“您可认得那个人么?”花蕊夫人摇头,道:“虽然他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却也不难看出是个英俊的少年,而且,眉眼里总是含着笑。”
说罢,纱布的最后一圈也解开了。
光线从四面八方穿透,像无数的萤火虫,钻进瞳孔。连心也跟着飞舞了起来。
她又能看见东西了,红的花,绿的树,天苍地阔,影影绰绰。她握着花蕊夫人的手几乎要感激得大哭一场。花蕊夫人端庄的一笑,道:“姑娘,此后的一段时间,你的眼睛会出现失明与复明交替的症状。但你无须担心。因为每次失明都是暂时性的,一两天之后便可不药而愈。大约有了三四次那样的反复以后,你的眼睛便可彻底康复了。”
“是的。我记住了。”
靳冰越恭敬地向花蕊夫人致谢。也不再多做逗留,便离开丹霞山,回到了长风镇。
长风镇上的铁匠铺子没有丝毫的改变,黑黝黝的年轻铁匠仍是埋头苦干着,听见脚步,也不抬头,只懒洋洋地问:“客官想要铸刀还是铸剑?”
靳冰越站定了,冷冷说道:“要一对眼珠。”这句话比发射一枚暗器更可怕。吓得蓝冲直往后跳,盯着靳冰越,结巴道:“姑娘,你,你的眼睛?好了?”
靳冰越轻轻地咬着唇,忽然,一抬手,那纤细锋利的柔丝索便搭上了蓝冲的肩膀。她道:“你既然早知有今天,当初何必救我?”
“我?”
蓝冲瞪大了眼睛。半晌,狠狠地将头一低,道:“看来我是难逃此劫了,只请姑娘动手的时候利落些,好使我少些痛苦。”说罢,一阵风吹开了炭炉上的火星。那些跳跃的精灵如若换成白色,会不会就像是漫天星子?
又或是野地的繁花?
§ 尽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