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很有些纳闷,不知常德庆是种甚么来意。在路上遇见常德庆的时候,虽曾看出是一个有本领人乔装的样子,却想不到是和昆仑练气派有宿怨,特来寻仇的。只因杨天池在清虚观年数虽不算少,但从不曾听自己师父说过与崆峒派有嫌怨的话。并且崆峒派的董禄堂败于吕宣良之手,在崆峒派人以为是莫大之耻辱,而在昆仑派中人并不当做一回事。吕宣良救桂武夫妇出来,鹰翅拂伤了甘二??,甘瘤子更以为是有意来欺侮崆峒派人。在昆仑派人也没人将这事放在心上。所以杨天池绝未想到常德庆是存心来和自己作对的。既是没想到这一层,便以为常德庆的轻慢疏狂,是其本性,江湖上有本领的人,性情古怪的很多,不足为奇。当下仍是很客气的直说了自己的姓名,和这番助阵的缘由。并表明自己因没有杀人的心思,才用梅花针。原只打算使浏阳队里略略受点儿轻微的伤,不料自己这边的人得胜就反攻起来,一些儿不肯放松,及至自己去抢锣来打,已是死伤的不少了。
常德庆听了,又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这只能怪浏阳人太不中用。杨公子一时高兴,和他们开开玩笑,他们就承当不起。而且死伤的数百人,至今还没一个知道是受了公子爷的恩惠呢。"杨天池一听常德庆这般言语,估料是想来替浏阳人打不平的,登时脸上气变了颜色,答道:"你是那里来的?怎这般不识抬举。你公子爷便杀死几百人,与你何干?由得你当面抢白我,你姓甚么?你有本领,替浏阳人打不平,尽管使出来。你公子爷惧怯你,也不算好汉。"常德庆并不生气,仍是笑嘻嘻的把头点了两点说道:"了不得,好大的口气。公子爷心里想杀人,莫说几百个,便是几千几万,也只怪那些人命短。公子爷又不曾杀我,自然与我无干。我是一个当乞丐的人,怎敢说替浏阳人打不平,在公子爷面前使本领。公子爷莫怪,乞丐哪有姓名,更如何识得公子爷的抬举。"罗传贤见二人说翻了脸,心里也有些恨这叫化,竟像有意欺侮杨天池,专说些挖苦讥嘲的话。虽曾听杨天池说这叫化是有本领人乔装的,但看了这形容枯槁、肢体不完的样子,并不大相信杨天池没看走眼。以故同杨天池出来迎接的时候,直说出自己不认识,因杨公子是这们说,才肯出来迎接的意思来。此时见杨天池发怒,也正色向常德庆道:"彼此都是初会,大家不嫌弃,客客气气的,也算是朋友结交一场。"常德
庆不待罗传贤说下去,已双手抱拳,打了一拱道:"领教,领教,改日再见。"说时一转眼,便不见这叫化的影子了。罗传贤吃了一惊,忙回头向杨天池问:"怎么?"只见杨天池横眉怒目的向堂下大喝一声道:"贼丐休得无礼,且睁眼看清我杨某是何等人,再来捣鬼。我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用不着认真较量。你若真要替浏阳人打不平,须得光明正大的同上赵家坪去。"杨天池喝声才毕,就听得那叫化的声音答道:"好的,我也明人不做暗事,三日之内,我邀集江湖豪杰,约期和你说话。我姓常,名德庆。"说到这里,音响寂然。把个罗传贤惊得呆了半晌,才问杨天池道:"这叫化不是个鬼怪么?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他的影子,却又听得他的声音说话呢?"杨天池道:"并不是鬼怪。他想用隐身法瞒过我的眼睛,出我不意,飞剑杀我。既被我识破,只得把话说明,此时是确已走了。我这回本待在我义父家里多盘桓两日,刚才这常德庆既说明三日之内,要邀集江湖上豪杰向我说话,这事来得太稀奇,我不能不作准备。承先生的情,下次再来叨扰,我此刻不能在此耽延了。"罗、杨二人出外迎接常德庆的时候,万二呆子避在旁边房里,此时才出来。听了义拾儿说就要走,心里舍不得。杨天池只得用言语安慰了一番,别了罗传贤,送万二呆子回家,方急匆匆回到清虚观。这时候的柳迟,还不曾进清虚观。清虚道人正收了向乐山做徒弟,才带回观中。清虚道人收向乐山的一回故事,凡是年纪在七十以上的平江人,十有八九能知道这事的。在下且趁这当儿,交代一番,再写以下争水陆码头的事,方有着落。
向乐山是平江人。兄弟三个,他最小。他大哥向闵贤,是罗慎斋的学生。学问极其渊博,二十二岁就中了进士。罗慎斋极得意他,看待得和他自己儿子一般。二哥向曾贤,年纪比乐山大两岁,就由向闵贤教着二人读书。这时曾贤十岁,乐山八岁,八股文章都成了篇,并做得很好。向闵贤便带着两个兄弟,去考幼童。县考的时候,曾贤、乐山都取了前十名。在平江县应过县考,就在岳州府应府考。那时岳州府的知府是一个贪婪无厌、见钱眼开的捐班官儿,投考的童生们不送钱给他,无论你有多大的学问,莫想能取前十名。这知府在岳州任上,照例是富厚之家的子弟按着财产的多少,定这前十名的次第。巴、平、临、华四县有才无财受了委屈的童生们,曾起哄闹过一次。
无奈知府的神通广大,一些儿不曾闹出结果来。向乐山家里贫寒,兄弟们又都仗着有一肚皮的学问,一则无钱可送,二则不屑拿钱去买这前十名。所以发出榜来,前十名仍旧是一班阔人的子弟占了。
在曾贤、乐山两个,年纪轻,名心淡,就没取得前十名,也不觉得怎么难过。唯有一般怀才不遇的,一个个牢骚满腹的,和向闵贤有交情的,都跑到向闵贤寓所来,争着发出些不平的议论。其中有一两个性情激烈的,酒酣耳热,就狂呼像这种知府应该大家去将他打死,方能替我四县有才的童生出气。这几句醉后狂言说出来不打紧,向乐山在旁听了,小孩子的头脑简单,就以为这种知府是不妨打死的。当下也不和他大哥说,只将他二哥向曾贤拉到外面,悄悄的问道:"刚才他们那些人说的话,二哥听了么?"向曾贤道:"他们不是骂知府吗,怎么没听得呢。"向乐山道:"他们都说这种知府应该打死,我们两个何不就去打死他,又可以替四县人出气,又可以显得我们兄弟比别人家强。"向曾贤的性格和向乐山差不多,都是胆量极大,一些儿不知道累惧,便点头答道:"去打他没要紧。但是他住在衙门里面,门房不教我们进去,如何能打得他着呢?"向乐山道:"我们进去打他吗?那怎么使得?我们站在衙门外面等他,他出来打我们面前经过,我们就好动手了。"向曾贤摇头道:"不行,不行,他出来总是坐轿子,四个人抬着,前前后后,还有好多人同走。我们只两个人,又没有兵器,那里打的过他们人多,不是白送给他们拿住吗?"向乐山笑道:"二哥怎么这般老实。他坐轿子,又没有门关着。轿子两边,都是玻璃,一打就破。他们若知道我们站在那里,是去打知府的,有了防备,我们就打不着,得白给他们拿住。出其不意的去打他,他坐在轿里不能避让,一石头就打个正着。我最会打石头,又打的远,又打的中。我两人手里一人拿一块石头,只等知府的轿子一出来,对准轿子里,两块石头一齐打去,打在他脸上,就不死也得受伤。"向曾贤连连点头道:"这法子倒也使得。我们去和大哥说,要大哥也去一个,他的力比我两人大些。"向乐山慌忙止住道:"使不得!大哥知道了,绝不肯教我两人去。二哥还想他也同去吗?这事只我两人去做,甚么人也不能给他知道。万一传出了风声,事还没做,知府已有了防备,不是糟透了吗?"向曾贤道:"不给外人知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