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北京饭局，妖壹喝酒很阳光，顺便很阳光地谈起她最近在北京有一个大项目，大概准备上市，已经准备大半年了，她马上要在北京CBD有一个基地总部了。这次来，一个是跑马圈地，一个是挖掘人才，上市需要很多专家顾问的，上市公司需要很多精英人才的。她没有说投资多少，没有透露投资方任何细节，该阳光时阳光，该隐秘时隐秘，妖壹严守商业机密，看来钱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而且下一步准备去美国，去纽约设一个总部。我没想到，没几年工夫，我们这帮老男人还在北京瞎混，老家一个小妖精已经开始在北京上市，准备去国外开拓市场了。席间有一海归朋友高博士听了就比较兴奋，谈起美国现在的投资环境，又顺便谈起他在纽约郊区新泽西有一住宅，回来时正逢金融危机，原来五百万的现在二百五都没人要，那么一个漂亮房子，差不多要沦为一个成功海归在美国的遗址了。妖壹比高博士更兴奋，不是笑而露齿的事情了，是合不拢嘴的事情了，好像她完全可以利用金融危机去美国抄底了，好像那住宅已经划归她的名下了。妖壹说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纽约了，纽约我们已经在考虑了，有什么资料，让我看看吗？高博士说，我正要回去一趟，这位正好也要去玩——朋友指了指我——让他回来带你一套，图片啊图纸啊什么都有。妖壹说，这次她太忙，要看房，要看人，要和许多头面人物会晤，很多线都是从军方过来的，不去都不好意思的，她要面试很多人，说起来是北大清华，很多人也都有军队背景，一个都不能马虎的，办完事马上要赶回去，一个月后再上来，到时不要忘了哦。我说你忙你忙，房子算我替你去看了，我可以为你拍一些照片回来——意思是作为朋友，两边都是朋友，我当然可以牵线。那天的饭局，俨然一个商贸洽谈会，有缘千里来相会，把大家都搞得情意绵绵。

高博士的美国住宅，果然是一座美丽乡间别墅，背靠森林，面向大海，春不暖花也开，海不阔鸟也飞，环境好得一塌糊涂。更让人无法想象的是，这座房子是高博士凭借一己之力拔地而起的。他买下一处破旧老房，自己重新规划，一人独立施工，推倒四墙，挖地三尺，披星戴月，愚公移山，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一座美式别墅巍然屹立，房屋面积徒然扩大了一倍。谁也没有想到，一个美术博士，居然精通建筑，设计师兼工程师兼木匠兼小工，显示昔日一个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深厚功底，最终在美利坚修成正果。一个男人在世界上怎么混，美国一名宇航员在太空俯瞰地球时，只看见一个黑乎乎圆乎乎的怪物，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浮在那里，顿悟人类的空虚，需要赶紧去做事——换一次尿布，跑一次马拉松，造一所房子，写一本书。中国前知青高博士，对比美国宇航员的做人标杆，不但已经达标，而且已经超标，他在美国豪宅开了一个烧烤“大趴蹄”，欢迎国内同胞。高博士看见我们对房子的啧啧称奇，苦笑举杯说，房子造到美国，无法搬回中国，经济危机一来，卖掉没人接盘，租掉都很困难，不住就是一座死宅，维护费用也不少，变成一种拖累了，有时候失败就是成功，有时候成功就是失败，这个世道，混来混去，都没个准，呵呵。

一个月过去，纽约回来后，我如约给妖壹电话，妖壹说，你的电话好像长了眼睛，她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呢。停顿一下，她压低声音说，只是现在她身体有点问题，可能先要去一下医院，声音听起来真好像有点问题，好像没有从前的阳光灿烂。我记挂朋友的房子，也记挂妖壹的身子，再打电话时，一遍没人接，两遍没人接，从下午打到傍晚，不知道打了多少遍，终于有人接了，大概是妖壹的助理。助理说，妖总不方便电话，没多说一句，马上就挂了。

和妖壹约好的那个电话，我一直没有打通，后来永远打不通了。后来，我回老家，问一个最接近妖壹的朋友，他说妖壹就是去北京的路上消失的，听说是急症，据说大出血，具体都不清楚，可能转道去医院吧，朋友吞吞吐吐，最后甚至支吾起来，好像出了什么大问题，我也不便细问了。我直到现在还在疑惑，妖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肯定的，活着为什么要人间蒸发呢？又不是毁容，又不是脑残，又没人劫财，又没人劫色，为什么不能见见人，甚至通上一个电话呢？大事也罢，小事也罢，事情成不成，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关系；朋友也罢，老乡也罢，混得好不好，和其他人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至于高博士那座别墅，原本就和妖壹没有一点关系，也许就是一句饭局戏言，中国人现在的谎话如流星锤，谁都出口成章的，不用打草稿的。只是海归高博士同志比较认真，按美国人的行为方式，精心准备了一整套别墅资料，厚厚一大摞，至今还在我这里；我也拍了不少照片，很占地盘地存在电脑里。我现在想，我只能感慨地想想，也许小妖精就是小妖精，小妖精只能做小妖精事，小妖精做出什么怪事，大家都可以见怪不怪，小妖精要做什么大事，可能命中还没有注定——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妖壹就这样，在北京神出一次，第二次就鬼没了。妖言二曰

最近在北京有个大项目。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纽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