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热。
他飘零江湖也有数年,这是个乱世,相逢的人总是匆匆一面就擦肩而过,行旅中的过客都保持着戒心,所以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善意很少。
弥足珍贵。
因此他点头微微一笑。
却见知兰脸上飞红,立时回过头去了。次日早上明蕙病了,不算重,只是人有些昏沉,知兰托掌柜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吸了不少迷烟,当时虽然看不出来大碍,但她体质弱,最终还是要发作一回才不至于留下隐患。
大夫开了发散的药,说吃下去出一身汗就能好,最多耽搁两三天。
可行程到底被延误下来,知兰忙不迭地去大车铺子报信,车把式倒能体谅,说这两天恰好没生意做,既然收了她的定金那么等一等就是了。
知兰感激之余,少不得在心里埋怨自家那个糊涂的爹,若他能叫人来接应,又怎么会闹出这样多的麻烦?
这样忙乱了大半天,回去又煎药照顾明蕙,等忙定下来,竟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想到菜色却又没什么胃口,知兰沏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小口饮着边走到窗旁。
夕阳,正是最好的时候。
忽然一张脸倒着猛的出现在面前,将眼前的景色遮去大半。她吓得往后一跳,手里的杯子也跌落在地,虽然没有碎,茶水却溅了一地。
突然来访的客人抓着窗框翻进房里,“吓着你了?”是叶怀言。
她皱眉,咬牙跺脚,“好好的有门不走,你这是做贼做惯了?!”
“啧啧,姑娘家怎么这样没口德,”他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不是贼,是梁上君子,明白不?”
“有什么差别?”她压低了声音问,看看床上的明蕙没有动静,于是向门外走去,“我和你出去说。”
叶怀言看着她,笑了。 “贼,是不告而取,君子,是不告而予。”两人走到院中,此时大部分借宿的人都在大堂里吃饭,因此院子里倒很清净。叶怀言说着这样的戏语,手掌一翻,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样弄出个梨来。
知兰怔怔地看了片刻,扑哧一笑,“好好好,你是梁上君子。”
她说着停下了脚步,微微抬眼看他,借着将晚的天色叶怀言看见她神色又沉下来,不由得想自己又怎么得罪了这个丫头?想着想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将那个黄澄澄的梨塞进她手里。
手中微凉的触感,虽未入口,但知兰却就此觉得一阵清凉,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礼物”,“该是我送礼才是,谢谢你出手相救。”
她的口气不像之前那样炒豆子一般,而是放慢了,温文尔雅,十分像个女学生的那种口吻。是郑重地在道谢,叶怀言忽然觉得受宠若惊,又似乎不习惯。
还是那伶牙利齿的样子更可爱了,现在这般,生疏。
“何必客套,既然在外面走动,难保有一天我会有需要你来救的时候。”叶怀言随口说。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他不介意多她这样一个朋友。
“你那样厉害,又怎么会有要我救的时候。”知兰笑着摇头,“我是读书人,听过那句话么,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的口气里有些怨愤的味道,叶怀言听出来了。
她是在自己埋怨自己么?
“哪有这样的事,”他忍不住开口,“你做的很好,叶某行走江湖多年,你这样的女孩子能有如此的胆识,已是很难得。”
听到出乎意料的安慰,知兰带着吃惊的表情抬起头来,她晶亮的眸子在渐暗的天光下看起来有种小动物一样的可爱——
实在很想去拍拍她的头,叶怀言记得自己在很久远的以前,是对曾经养过的一头小梅花鹿干过这种事……
他也真的那么做了,“你真的已经做的够好。”
大手拍上了她的头,柔顺的发丝顿时被弄的有些微乱,知兰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很好,这副样子更像那头小鹿了。
“咳……”他假装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知兰则伸手顺了顺头发,低了头。
他听见她在轻声笑。
忽然他很想让她把头抬起来,好多看看她的笑颜,不过若是自己直接去挑人家的下巴——那岂不是标准流氓调戏良家少女的动作?
可他还是上前了一步,知兰似乎吓了一跳伸手自然而然地一挡,却正好碰到了他腰间一个硬硬的事物,“呃?”
“防身之物。”他见她疑惑,将那事物取了出来。
是一把银色的手枪。
“勃朗宁?”知兰能叫出它的制造商,这令叶怀言十分惊奇,这枪是个稀罕物件,他没想到一个女学生竟有这样的见识,“你见过?”
知兰点了点头,“有个师兄的亲戚在军政府里做事,拿过一把一样的来炫耀过。”
话虽如此,但普通的女学生哪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呢?这丫头就以那些念洋学堂的小姐来说,这丫头着实是异类了。
可他很高兴她是这样的异类。
叶怀言自己都未觉察到自己嘴角的弧度,只是饶有兴味地问:“你会打枪么?”
知兰摇了摇头。
“我教你……”他比划给她看,“当心别走火,看好,这是弹匣子,这是扳机……”
夕阳渐渐的沉到了地平线以下,暮色完全笼罩了大地,可因为满了大半的明月也很快上了树梢的缘故,院子里的两个人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依旧在那里聊着并非风花雪月却非常对他们胃口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