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已是深夜了。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让我来不及细细回味。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是我心里的那个模样,一样的齐耳短发,文雅温和,对谁都微笑。How are you?还记得第一堂英语课上,几乎是同样的开场白。
I’m fine.
聚会经Jim那么一闹,多少有些扫兴。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向韩梅梅表白了!在他表白的一刹那,我的心似被揪了一下,我的耳朵竖起来,全身的每一根毫毛也跟着竖了起来。真心话大冒险,你喜欢谁?
韩梅梅,你喜欢谁?
唉,我怎么也睡不着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做好了失眠的准备。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齐耳短发,像个妇女干部。妇女干部,哈!我自己也被这个词逗坏了。魏华说的没错,初中的时候,我们这帮男生遇到啥困难就去麻烦韩梅梅,而她事无巨细,只要能帮忙的,绝不会拒绝你。
我看了看时间,马上三点了。
不行!我得睡觉!明天确定留校的同学还要进行最后一次审查呢。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
……韩梅梅,你喜欢谁?接到院办陈老师电话,要我去学院一趟,不知道有啥事,应该是工作交接的事吧。我留校后会担任新生的辅导员,还会给导师做助教。教课我基本没问题,可是当辅导员,还真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想想我们的辅导员,这工作并不简单,几十号学生,每一个你都不能忽略,不光学习生活上的指导也尤为重要。
路过学院大厅时,我停了下来。
一条长长的横幅,红底白字,上面写着“今天我以学院为荣,明天学院以我为傲”,密密麻麻地签满了毕业生的名字。像是一幅图画,色彩斑斓绚丽,承载着一百八十三个小小的梦想和希望。我拿起了笔:
梦在前方。李雷
“Hi,李雷!”
我回头看去,高杨刚从楼上下来,笑眯眯地朝我走来。“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他很认真地看了起来,然后接过我手里的笔,在我的签名下面写道:
永远好兄弟。高杨
高杨是我上大学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大一时学校分寝室,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来我们寝室借钉子,后来军训时我们又被分到一个小队。我们就这么认识了。高杨告诉我他刚接到通知,学院预留了一个名额,他也被留校了,将会和我共事。我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有点疑惑,因为没听人说过增加名额的事,又为他感到高兴。
“这么说,你不打算接你爸的班,发扬光大你们高氏企业了?”我打趣道。
高杨是温州人,家里开了一家服装公司,最近几年发展势头很好,刚刚在一部热映的好莱坞电影里投放了植入式广告。主角遭反派角色暗算,汽车失控一下子撞到了高速公路边的巨幅广告牌上,撞碎的广告牌就是他们家的。
“非我所欲也。”他笑笑,拍着我的肩膀说。
“你知道吗?何婷下个月要回国了。”他接着说。
“哦。”算是回答了他。出乎我意料,陈老师没跟我谈交接工作的事,倒是问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事。他不说,我也不便多问,于是一一回答了他的问询。我问了他增加留校名额的事,他不置可否,表示不清楚。
“应该是院方的决定吧。”他说。
经过昨晚那场暴雨的洗礼,天有些冷冽。从学院出来时,天刮起了风,看样子一场雨又在所难免了。
我想起高杨说何婷要回国的事。
何婷是我前女友,跟高杨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们在高杨生日会上认识,彼此印象不错,后来单独约了几次,便开始交往了。她的大小姐脾气在我这里撒欢了不到一年,大二那年她就被家里送去留学。我们从此分手,再无联系。
我刚回到宿舍,外面就下起雨来了。
打开邮箱,收到一封韩梅梅的邮件。邮件里她说论文已经开始翻译,只是有些专业术语需要向我确证一下。我很快整理了一份专用词表给她发了过去,并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有空希望能见你一次。”
我犹豫再三,在最后发送前还是把这句话删掉了。毕业前的日子充斥着忙碌和离愁。我因为年初就已经确定了留校,所以不必像同学们那样四处奔波忙于找工作。但我也丝毫不能放松,按照学校的规定,所有留校的毕业生,只有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过至少一篇论文,才有资格担任助教和讲师的工作,不符合要求的只能被分派到行政、后勤部门任职。这显然不是我所追求的。
为了那篇论文,我花了将近四个月时间耗在图书馆,查阅各种相关资料。毫不夸张地说,我大学四年看的书都没那四个月看得多。所有辛苦和努力都没白费,上个星期我的导师告诉我,论文已被国际知名学术刊物《大象》留用,让我尽快把它翻译成英文。
离校的期限一天天临近。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厄运在我即将结束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刻降临了。那天晚上,高杨提议我俩一起请寝室的兄弟们吃饭,算是饯行。饭局定在学校后街的新疆餐馆,除了我们寝室的老五因为实习没能回校,两个寝室十一个人悉数到齐。
待一杯杯酒下肚,各人的话也密了起来。
“李雷啊,咱们宿舍我最看不惯就是你。你丫不就一北京孩子嘛,高考考五百多分,要搁我们省,连专科都上不去,白让你捡这么好一大学。”
“废话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不喝干就算你打我脸了。”
“同志们,恭喜你们刑满释放!”
“高杨,当着大伙面,你说实话,你爸是不是给院长送钱了?”
“醉话别当真啊,哈哈,听完就忘了吧。”
“可惜了,大学一次恋爱也没谈成。”
……
我想那天晚上一定是我喝得最多的一次,以至于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半天我才发现。我费了好大劲摸出手机时,对方已经挂了。
我离席去了卫生间,拨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当我返回包间,他们一个个早已趴在桌子上了。我坐了一会,闷头不声不响地把酒瓶里剩下的酒喝个净光。太难喝了!
我得走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是又沉沉地坐下去了。
实在憋不住了,我感觉到我想要尿尿,我要把今晚喝的酒全部尿出来。我扶着椅子努力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向里走了好几间,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洗手间,没出一点儿差错。于是,我自顾自地笑了,我没喝多。
我他妈想睡会儿。
突然后面有人推了我一下,“你上不上啊?”
我这才注意到我面前是一个小便池,可我费了好大劲也没能尿出半点尿。
要命的是,我吐了。知道我接的那个电话的内容是什么吗?
我真害臊。
我真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说给大家听:我的留校名额被取消了。
还没毕业,我就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