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时候,我家正好住在三里屯,离工体很近,所以我经常在周末骑车到工体转一圈,如果有球就买票进去看。
那个时候还不兴职业联赛呢,但经常有国际邀请的赛事,比如长城杯,也有当时不职业的甲级联赛。最有意思的一场球,是中国队和一个东欧国家的俱乐部队踢球,到终场前还输了个0∶3呢,结果进攻一次进个球,再进攻一次又进个球,最后那队懵了,居然又被搞进去一次。补时3分钟踢完,3∶3。
当时球票不贵,去看场球,家里也习以为常。民风淳朴,有时候我背着书包去的,懒得存包,就把包往工体绿地里的哪个树根下一放,看完球再去拿,那包还在那儿。
结果我这种好孩子,在看球的时候被抓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一场甲级联赛,北京队在主场和辽宁队踢。辽宁队当时是最强的,一直拿全国冠军,所以这球也算是焦点之战了吧。本来大家也没敢抱太大希望,结果北京队上来就以2∶0领先。这下不得了,全场情绪被煽乎得沸腾。可偏偏世事弄人,最后辽宁连进3球反败为胜了,大家一下接受不了,散场后就有人围攻了北京队的休息室出口,砸坏了北京队的汽车玻璃。
但这样的坏事我可没干,我就觉得辽宁队踢得真不错,尤其是那个叫关正斌的前锋。于是我就以一个粉丝的心态,跑辽宁队的休息室外等着去了,还等了好长时间。人家踢完球要洗澡,洗了澡还要开总结会,开完会出来已经快1个小时了。关正斌出来走过我面前时,我跟他握了握手,本来还想要签名,但我这人比较内向,一犹豫,人家上车走了。
我心满意足地想回家,万没想到自己已经出不去了。原来北京队那边动静越闹越大,警察一下子把整个工体的大门全关了,在工体的大院里来了个地毯式搜索,凡是没有离场的人,全都给集中到广场站队。不光是我这样的,还有那些压根就没看球,躲在树丛中谈恋爱的野鸳鸯们,尽数落网(当时还不兴开房呢,也没办法开房,所以谈恋爱的人天一黑就往工体小树林里扎)。
我们被集体带到工体下面的体操房里蹲着,大概有个一二百人吧。也没人理我们,周围站了一圈警察。我心里可是一点没慌,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坏事,顶多把事情说清楚了就可以回家了,唯一担心的是回去太晚挨家长修理。大约过了20多分钟,来了个胖警察,好像是个官,满脸怒气的。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开始拍录像,还喝令每个人都抬起头来。那时候摄像机还是稀罕物呢,我的第一份影像资料就这么留给警察局了,这叫留案底。
拍完录像,开始一个个讯问。屋子里的人都打着蔫儿,都是悔意顿生的样子。只有我觉得自己没把柄,一脸正气地跟警察解释我去干什么去了。那警察看我不服气,就有点火,声音挺大地对我说:“你没离场,就是助长了犯罪气焰,客观上起了坏作用。你还不认错吗?”我心里说,我哪知道那帮人砸车去了啊?我还觉得委屈呢。嘴上就不说话。警察接着说:“你要觉得没错你就接着蹲着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家。”我一听能回家,赶紧说:“那我现在就想通了,认错还不行吗?”当时就想,差不多行了,警察的解释也勉强过得去,回家就行。
夜里三点多,警察去敲我们家门,把我爸迷迷糊糊叫起来去领人。我爸还以为我早回家睡觉了呢,看见警察还真感意外。见了我爸,我可真是有点羞愧了,觉得这事还得麻烦我家长,太过意不去了。
我以为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呢。可过了一个星期,班主任找我谈话了,意思是有关部门找到了我们学校,把我那天看球闹事的情况给反映了。这还不算,据说有家报纸还要把那天关体操房的所有人的名单登出来。我这叫一个气啊。我心想,这不是要把我彻底搞臭吗?不仅要把我搞臭,还要把我家和我们学校搞臭,这什么事儿啊?我招谁惹谁了?
好在学校领导比较明事理,问了我的情况后,向有关部门汇报,说我是个好学生。于是登报纸的事情才不了了之。好在我爸也比较相信我,依旧允许我去看球。“5·19”事件那天我也在场,眼睁睁看着中国队输了球。我比较有经验了,知道要出事,把同去看球的同学拉回了我家,算是长记性逃过一劫。
过了好多年我上了大学读了书,才知道什么叫“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彻底明白那天遭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也是过了好些年,我们的警察才取到了经,知道怎样合理地对付球迷骚乱了。常和我一起看球的一个同学还当了警察去工体执勤呢。我想,人和社会长大都是需要过程的吧。
只是那球踢到现在不仅没长进,还越来越抽抽。我虽然还关心足球,但现场怎么也不想去,担心别人说我是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