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拜访大师(1)

爱钱的请举手 作者:徐江


作者:朵渔  

哲人伊拉斯谟的声望在他40~50岁这个阶段达到了顶峰,成为欧洲一百多年来最伟大的人物,而他的同时代人,无论是丢勒、拉斐尔,还是列奥纳多、米开朗琪罗,没有一个人能享有他在精神领域受到的那种崇敬。瑞士小城巴塞尔因为有他在那儿居住而变成了学者城,知识界的聚汇点。权势之辈,文人学士,如果旅行中有幸来到巴塞尔附近,一定要寻找机会去拜访一下这位巴塞尔城的圣人。一些贵族和学者为了得到他的亲笔签名,千里迢迢奔波好几天。而那些有幸收到伊拉斯谟亲笔信的人,则会小心翼翼的将信用锦缎包好,作为珍贵的纪念品,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供朋友们观赏。在那个时代,这位大师的推荐简直是万能的敲门砖。有一位红衣主教,是教皇的侄子,他曾邀请伊拉斯谟去他的教区,但伊拉斯谟拒绝了,因为他不想拘于一地,这位世界主义者坚持四海为家。主教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亲自到伊拉斯谟的住地,在一间发霉的小屋子里拜访了他。  

那是一个尊崇大师的时代,无形的精神力量的尊严可以使世俗的权势和财富的力量在它面前低头弯腰。知识的权威史无前例地被置于世代相传的权力之上,掌握权力的人自愿地听命于思想领域的权威。王公贵族和主教大人开始收集图书、绘画和手稿,而不是收集武器了,那个时代开始承认艺术作品必然比战功和政绩更加经久不衰。查理五世竟然俯首弯腰去捡提香的儿子掉落在地上的画笔,令宫廷上下大为震惊;米开朗琪罗毫不客气地请主教离开西斯廷礼拜堂,主教为了不打搅这位艺术大师,便乖乖地走了。  每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精神上的旗手,能够像16世纪的伊拉斯谟那样受人尊崇、登门拜访也被看作是一种引人注目的行动的大师,在18世纪有伏尔泰,19世纪则是歌德。《歌德谈话录》的作者艾克曼记下了自己初见歌德时的激动心情:“不多一会儿歌德就出来了,穿着蓝上衣,还穿着正式的鞋。多么崇高的形象啊!我感到突然一惊。”“我把这一天看作我生平最幸福的一天”,这个来自德国乡下的小人物彻底被大师的光环遮住了,他几乎放弃了自己的创作(他第一次去见歌德本是想让大师帮他推荐出版的),开始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纪录大师言行的工作。  

歌德是个乐于接受人们的拜访和敬意的人,他一生都处在荣誉和致敬的人群的漩涡中,这些人物里有魏玛的大公,也有像艾克曼这样的乡下小人物。而与他同时代的另一位大师,席勒,却不太喜欢抛头露面,尤其痛恨那种空洞的尊敬和陈腐的崇拜。有一次一位反古典主义的年轻剧作家考茨布去拜访席勒,令席勒几欲晕倒。席勒尤其讨厌陌生人拜访,有人一早来访,他会不知所措地推迟至午后,到了约定时间,他照样怕自己会感到糟心甚至生病,在这种场合,他总是显得很焦躁甚至粗鲁。“我亲眼见过一位素昧平生的外科大夫没有经过传达就闯进门来拜访他,他那副暴躁的神色使那个可怜的家伙惊慌失措,抱头鼠窜。”歌德说。  

那依然是一个对大师充满敬意的时代,有人愿意接受拜访,有人不愿意,这仅仅是性格上的不同。“甚至表现在生理方面”,歌德总结说,“对席勒有益的空气对我却像有毒。”有一次歌德登门去拜访席勒,恰逢席勒外出,歌德就坐在席勒的书桌旁等,边等边写些小东西。坐了不久,歌德便感到身体不适,愈来愈厉害,几乎发晕。原来身旁一个抽屉里发出一种难闻的怪味,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烂苹果,赶紧走到窗前,呼吸了一点新鲜空气,才恢复过来。席勒夫人介绍说,那只抽屉里经常装着烂苹果,因为席勒觉得烂苹果的气味对他有益,离开它,简直不能生活,也不能工作。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大师”感兴趣。成名后的毕加索虽然热衷于接待各种来访者,但讨厌人们称他为大师,“我讨厌人们管我叫什么‘大师’,我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恨不得要说:‘什么狗屁大师’!”  

‘狗屁大师’的确没有大师的“夫子循循然善诱人”的风度。当拉波特还是巴黎费内隆中学的一名学生时,就成为毕加索画室的常客。有一次这个小姑娘问毕加索:“我一旦长到20岁的时候,该做什么?”大师说:“到时候要是遇到一位好小伙子,就爱他!”当年的这位崇拜者,在20岁的时候没有爱上一个小伙子,却疯狂地爱上了大师本人。那年他70岁,身体健壮如牛,对年轻女性充满激情。  

大师成为“毕加索同志”之后,对革命工作满怀热情,不但热衷于在各种宣言上签名,而且利用自己所长,为革命做了很多具体的工作,比如画只鸽子什么的。有一次革命同志阿拉贡来访,要毕加索绘一幅斯大林画像,毕加索答应了下来。阿拉贡来取画时,不禁目瞪口呆——这位现代主义大师将领袖的画像做了不切实际的美化。当然画像没有能在法共中央得到好评,毕加索大为生气:“真是愚不可及!我在斯大林画像的前额上添了一绺头发,为的是让形象具有无产者的气息,而那些人却不愿意斯大林元帅是一名无产者!”  

诗人徐志摩是一位乐于拜见大师的人,有一年他乘船西去,还拟就了一份大师名单,罗曼罗兰,丹农雪乌,泰戈尔,准备逐个拜访。没想到名单上的人均不见,于是他手持居住在伦敦的狄更生的手札,去拜见老哈代。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目的去拜见大师的呢?“山,我们爱爬高的,人,我们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大的?”接近大师,对他是一种心灵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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