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车吧。”突出其来的一句话,将我从梦境惊醒。
睁开眼,惊觉自己的脸上,依稀有泪干的痕迹。
“你……做噩梦了?”简逸凡的声音,令人有点捉摸不透。
“嗯。”我跳下车,低头与他拉开距离,匆匆向前走。
肆虐张扬的火光,依旧在眼前徘徊。那个可怕的事故,像是无处不在的恶魔,总是会突然在梦里袭击,一遍又一遍提醒那段过去。令我心惊胆颤之余,却又苍白得无能为力。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时光可以倒转,那一天,我能否改变什么?
身边同龄人对童年生活的正常遗忘,常常令我羡慕不已。上天给了我一个特殊的童年,为了不使我忘记,即使在成年后的今天,过去的点滴依旧会间歇性出现在梦中。那一个个逼真得令人窒息的生活片断,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魔盘踞在胸口,压抑地令人喘不过气来。每当我在冷汗中惊醒,在漆黑得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喘息时,心底会突然涌起莫名的疑惑:那个人,真的是我吗?
仰起头,红白相间的松赞林寺在蔚蓝的天空下巍然耸立,高矮错落,层层递进。阳光洒在大殿金顶之上,一圈圈神秘高贵的乳黄光晕盘旋在天际,如同佛陀之眼,安静地遥望苍茫众生。整齐开阔的台阶之上,一袭红色僧袍的喇嘛,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时低声交谈;身着藏袍的老妇人手摇转经筒,虔诚地磕头跪拜,口中反复念着六字真言,苍老神圣的声音,穿过微风传入耳中,奇迹般抚平了我内心的无措:“嗡嘛呢呗咪吽”。
“嗡嘛呢呗咪吽,”逸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是佛教的六字大明咒,据说,可以救赎人的灵魂。”
我转身望他,他正安静地遥望宝殿飞檐处的镀金铜瓦,金身绿绒的怪兽仰天长啸,威武中带着几分庄严肃穆。
闭上眼睛,金碧辉煌的重重庙宇印入了记忆之中,僧侣们念经颂佛的声音弥漫在心房,神秘圣洁。蓝天白云、草地羊群一一在眼前浮现,恍惚间,我竟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詹姆斯在《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中说,这里就是香格里拉。”我撇眸望他:“你怎么看?”
他想了想,道:“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香格里拉。”
我颇有兴趣,追问:“那么,你找到了吗?”
他严肃地摇了摇头,视线停驻在大殿金顶:“你呢?”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香格里拉。”大脑未来得及思考,我脱口而出。
他低头盯我看了良久,忽而,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轻蔑的、不可置否的笑容。
我不喜欢那个笑容。
“今晚来我房间吧。”声音平淡无波,像是施舍路边的乞丐。
“你……什么意思?”莫名的怒火,缓缓自体内升起。
“都是成年人,还用明说?”他将相机对焦于远方朝拜的藏族妇女,平静地道:“我并不讨厌你。”
先前的犹豫猜忌,终于得到确定。从认识到现在,他甚至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却能够波澜不惊地对我说:“今晚来我房间吧。”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浮华都市里最时尚、却也最令我深恶痛绝的三个字:一、夜、情。
原来,我不过是他旅途中的一场艳遇;而他,却被我傻傻地当成了整个旅途。
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房,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走出了松赞林寺。喇嘛的低语、游客的喧闹、儿童的嬉戏,在后方越走越远;天空变暗,阳光一点点走远;脚下似有千斤铁索直通心门,每往前迈出一步,心脏便被扯得生疼;主殿传出的阵阵诵经真言,依旧在空中弥漫,久久不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