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还是轻缓地开口说:"你不困吗?"
程浩早已经坐了起来,几乎与她并排,大概就差了几十公分远,周围并没有别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他侧过头稍微看了看她:"不困,你呢?"
她却仍是一动不动,因为最近瘦了很多,下巴愈发显得尖,从侧面看上去轮廓单薄,竟然隐约有几分脆弱的味道。
乌黑的发丝被海风吹拂得有些凌乱,她也不管不顾,只是说:"很想睡,但是睡不着……"声音忽又渐渐低下去,其实就连脸庞都一并低下去,深埋进臂弯之间,所以听起来闷闷的,倒更像是自言自语,"……再过两天就毕业了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喟叹什么,只觉得身体里空虚得发紧,而且声音那么小,然而他却还是听清了,接道:"是的,时间过得很快。"
仿佛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可是她的心头突然一动,像是被人轻触了一下,在那样柔软脆弱的组织上,有人用尖尖的指甲戳了戳,或许力气并不大,但立刻引来一片酸涩酥麻的疼痛。
她是真的觉得疼,胸口一阵一阵地紧缩,难受得喘不过气来,直觉地张开嘴巴呼吸,结果灌进咸湿的海风,仿佛呛人,呛得她几乎就要落泪。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几年,甚至十几年便匆匆而过。明明有成千上万个日夜呢,可为什么还是觉得短暂,还是觉得不够用。那些曾经最美好的东西,开始逐个离她远去,原来自己什么都留不住,唯一能够抓住的也只有虚幻而可怜的回忆。
微微缓了缓,其实眼眶里头还有温热的感觉,但是她的声音已经十分正常,又问:"还有没有啤酒?"
程浩似乎愣了一下,才说:"你还想喝?"
"嗯。"她理所当然地看他,"不行吗?"眼睛在夜光下如同星子一般闪亮。
他没表示什么异议,只是再度深深地看她一眼,拍拍手站起身来。
原以为方才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早就已经喝得差不多了,结果最后也不知道程浩从哪里真的又找出两罐啤酒来。
她仍坐在原地,抱着膝盖,仰头看他从远处走回来。
"就剩这些了。"程浩在她身边坐下,递出一罐,"给。"
她伸手去接,无意中与他的指尖相碰,只见他又微微皱眉:"你冷不冷?"
"有一点。"她满不在乎,就要去扣易拉罐,结果手上的啤酒突然又被一把夺走。
程浩的目光里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慢慢说:"你是不是已经醉了?"
她反问他:"你觉得像吗?"其实就连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真的醉了,因为头很昏,可是心里却又仿佛很清楚。
她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处何地,知道两天之后就要领毕业证,也知道毕业之后他和她即将分隔在这个城市的东西两地,更加知道,从小最疼爱自己的姥爷已于二十四天前溘然长逝,而她站在冰冷阴暗的灵堂里,身体里的水分好像突然都被吸干了,最终只能怔怔地发着呆,一边不停地想,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为什么却如同失落了一整片世界?
她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发呆。
看,她连一个月前的事都能记得如此清楚,又怎么会醉呢?
那两罐啤酒被孤零零地搁置在程浩的身边,她开始有点耍赖,仍是笑:"给我吧。"
他坚持说:"你醉了。"同时轻轻挡开她伸过去的手。
她又说:"我渴。"
他却反倒笑了笑,无比耐心:"酒不解渴。"借着夜色,那对琉璃般的眸子里仿佛可以反射出微弱的星光,她在那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样小,那样朦胧,好像随时都会消失掉。
这就是她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