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个大太阳,曾雨转了两趟公交车,才在城西某商业街的游乐场外,看到颜南北的身影。他似是久候多时,老实巴交的模样与进出游乐场的少男少女格格不入。曾雨走到他面前时,他的一脸笑容让曾雨觉得这人其实还好,若是作为交往对象的话,他那个笑容可以替他加很多分,很朴实,很真诚。
“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呢?”曾雨伸着脖子往游乐场里张望,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游戏机,什么跳舞机、赛车机、台球桌、娃娃机,还有很多曾雨都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她极少来这种地方玩,曾经只跟妹妹曾媛来过一次,她是个游戏白痴,游戏程度只限于网上的连连看、斗地主。
颜南北挠着头,一脸腼腆地道:“你上次说想要一个七仔,我昨天来这边办事时,看到很多小女生在这里夹七仔的娃娃,于是想着,你肯定也喜欢的。”
曾雨觉得自己的一句话,能让他记在心里,说明他对自己是很上心的,可是曾雨打心底认为,他的刻意讨好,她却并不喜欢。她更不喜欢的是——不愿意像小男人哄小女孩的方式,跟很多韩剧里的狗血情节一样,两个成年男女,在一堆小P孩中间,夹娃娃……
夹娃娃,这是曾雨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曾雨看颜南北,他也是一脸研究的模样,琢磨着从哪里投币,如何控制,两人试探着去操纵机器里的那个小铁钳,投了好几次币,却还没夹到一个。曾雨觉得自己越来越窘了,时不时地偷偷四下环顾,有一些90后小孩看他们的眼光,带了些鄙视嘲笑。颜南北仍在专心地研究那个娃娃机,他们的目标就是众多公仔中的那一只七仔,偏偏那只七仔在角落,曾雨觉得他们就算夹上一下午,也夹不到那个娃娃,但是很显然,颜南北有一种十分优秀的品质,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曾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跑去换零钱了,她对夹娃娃的兴致已完全降至零,她甚至多次跟颜南北说她不想要那个七仔了,但是颜南北认为她只是怕他为难,仍是信心十足地往机器里投币。
有几个非主流打扮的小P孩围在他们这里看了很久,每次娃娃从铁钳上掉落,他们都发出“呲呲”的笑声来,这让曾雨愈加不快,等到颜南北再次掏钱出来要曾雨去换零钱的时候,曾雨不干了,扯了扯着他的袖子说想走了,那几个非主流不知道是想炫耀还是怎么着,挤开了他们,投了币,在机器上捯饬了一会,竟就把那个七仔稳稳当当地给夹了出来。
颜南北见此,挣开了曾雨扯他衣服袖子的手,看着已经没有七仔的游戏机,一脸愁苦的念叨着:“这下可好了,被人夹走了,没有了……。”
曾雨长长吁了一口气,幸好,被人夹走了……。
曾雨好说歹说,才把颜南北弄出了游乐场,颜南北一路抱怨颇多,不断地保证下次如果夹的话,他肯定可以夹到,最后,他转头看向曾雨,说了一句让曾雨浑身一颤的话。
曾雨记得当时他转向她,状似深情对视时,她还在想他的眼睛不如韩孟语的深遂,睫毛也不如韩孟语的长,他的唇过厚,上唇还有一点点的外翻,不如韩孟语的漂亮,然后,忽然就见那两片略厚的唇一翕合,耳朵听闻道:“为心爱的人做一件她想做的事,是十分有意义的。”
曾雨真的觉得他这句话,十分地有降温作用,降温过后,胳膊上便起满了小疙瘩。
自那句话开始,曾雨便不断在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好各自分开回家,因为颜同志还希望能跟曾雨同志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他提议要去某条街的某家茶座泡上一壶茶,聊上一下午,然后再转去某条街的某家餐馆吃曾雨上次提到过的某道菜,晚上时就可以陪曾雨去逛附近的夜市,曾雨看他转头又冲她笑得朴实真诚,突然就觉得头很大,很重。
“可是我出来的时候我没跟我父母打电话,他们会煮我的晚饭的。”要回要回,一定要回!
“这个好办,打个电话就可以了,要不,叫上伯父伯母和大哥,一起出来吃?我请客!”
曾雨一哆嗦,挠挠头又忙道:“不用不用,不用叫上他们,就我们两个吧……”
颜南北闻言,面露欣喜,点了好几下头,领着曾雨去站牌处等公交车,带她去他所说的某家茶座。
曾雨从登上公交车那一刻就在后悔,为什么一句拒绝的话那么难说,为什么找一个开溜的理由会那么的难,她从小就被曾妈妈教育不可以说谎,她禀持着这个准则到长大,就形成了不够圆滑的性格。她的坦白不说谎,成了她在工作中、生活中的病脚,小七她们常说:“小雨,你要有所保留,不要那么容易就让人一眼看穿。该说假话的时候就说假话,可以不说的时候别太坦诚。”
而曾雨形成的另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不会说“不”。可能她长这么大,说“不”说得最坚决的,就是对韩孟语了,对妈妈有时候也说过不,很多时候,她对最亲近的人容易说不,对于外人,她反而不会。
不圆?加不懂拒绝,这两样加起来,曾让曾雨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是即便吃了很多的苦头,她仍是不善于说不,不善于拒绝,不善于坦诚自己内心的感觉。
只是她已经学会了适当的沉默,在清凉幽雅的茶座里,曾雨就尽可能地沉默着,听坐在她对面的颜南北谈他当兵时的乐事。
他很怀念他当兵的时光,他说军营里很纯净,比现在象牙塔还纯净,战友的感情是最难忘的,军中的苦比乐多,所以乐得更加珍贵……
曾雨听着他的感叹,她赞同他的说法,她曾经也觉得军营是一个令她很向往的地方,当她觉得她对社会极不适应时,她就想要找一个纯净点的地方,譬如校园,譬如军营,譬如山野,但那只是她偶然的想法,她越来越明白,生活无法悠闲,很多时候挣扎着过生活,也是一种责任。
所以曾雨觉得其实颜南北对于过往过分的怀念,其实带有了一些厌世的味道,他在逃避生活和社会给他的压力,他还很年轻,他被生活打磨得还不够,等到能淡定从容时,至少要到韩孟语那个年纪。
曾雨眯了眯眼,饮了一大口茶,口腔里清香略涩的味道,不足以冲淡她时不时的胡思乱想,曾雨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莫名其妙地想起韩孟语来,似乎,韩孟语在她心里悄悄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分量,她已经记不起,这个下午,她是第几次莫名想起韩孟语了,她跟他,才分开几个小时啊。
一旦发觉自己的不对劲,曾雨的心情便愈加沉重了,支着下巴看着茶座玻璃窗外已是暮色的天空,曾雨止不住地在想,韩孟语跟一祺这会儿,是不是也找了一个清凉悠闲的地方,如她与颜南北般,闲适地聊着天。
“小雨,你的性格很文静,就是我一直对爱人设想的模样。”颜南北一个下午,来来回回地将曾雨夸了好几回,曾雨都是虚应地笑笑,却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的聊天方式,很累。累到晚餐时,连她最爱的那道东安鸡,她都没有尝出个咸淡来,她抬头仔细记住了餐馆的名字,以后再也不来这一家吃东西了,菜一点也不好吃,索然无味。
曾雨终于拒绝了颜南北提出的关于饭后逛夜市的提议,她发现,拒绝他比继续陪伴他,其实要容易得多,她只要说她累了,想回家了,他就送她回家了。
这是他一天表现中,最让曾雨满意的地方。
越是接近家,曾雨就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放松,越来越高兴,她想,可能是和颜南北在一起太不自在了,以至于她前所未有的那么想回到家。
颜南北不是不好,曾雨觉得,可能,只是他对于她来说,太陌生了。
从公交车站走至曾雨的家有一段路,颜南北好心情地说,正好可以慢慢散散步,可是曾雨却止不住脚步匆匆,昏黄的路灯下,散步的人很多,可是散步的都是一些老夫老妻啊,她为什么要和他,如同那些老夫老妻般,缓缓携行?
曾雨拒绝那样的情境出现,颜南北批评她饭后散步不宜过快,絮絮叨叨不止,她却不放缓步伐,她想早点摆脱开他,她想早一点到家。
“你一般是什么时候比较有空呢?”快到曾雨家时,颜南北快走几步追住曾雨问。
曾雨闻言,心里便是“咯噔”一响,猜测着他是否又想约她上哪玩时,不免便心有戚戚焉,于是多了一个心眼保守地问道:“有事?”
“嗯,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不能经常见面的话,我可不可以在你空闲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呢?这样好更快地增进我们的交流与了解。”
于是,曾雨的思维又挣扎了,她是多想告诉他,她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啊,只是那样的拒绝,未免太不给情面了,转回头看前方,已能看见自家透出窗外的灯光,于是敷衍道:“我空闲的时间也不一定,有空的时候,我打给你吧。”
“晚上也没有时间吗?”颜南北似乎想争取他的主动权。
“我晚上,可能会写一些东西。”曾雨喜欢在晚上写东西或看小说,那个时候,是她觉得她一天最自在最放松的时候,有人打扰她,她会非常的不喜欢。
“你还会写东西啊?是关于什么呢?下次能给我看看吗?”颜南北揪着一个话题,又想聊上,曾雨再度看向自己家的地方,心里对颜南北的纠问,更加的不耐烦,尽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不耐烦,可是她真的想尽快的将颜南北打发掉。
“我是写一些心情札记,不是很方便给别人看的,对不起啊。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曾雨快走两步,拉开与颜南北的距离,身后的颜南北又道:“那明天你有……”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啊。”
曾雨是边往前走边回头抢白他的话的,明天,她不想再跟他待上一天,进行所谓的加深了解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