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五 陈景祥
晓红要求我为她的新著《吴宇森传》作序,我欣然接受,后来才发觉“事态严重”,以致迟迟未能动笔。第一,我与吴宇森先生素未谋面,不要说认识,连在公开场合也没有遇上过,知其人不多,为其传作序自然难度大增。第二,我是新闻工作者,对电影一窍不通,而吴宇森先生的成就是在电影事业,以一个门外汉之见,为国际大导演的传写序,又会否有点隔靴搔痒?
为书写序的诱惑力,在于可以先睹为快,故此朋友或出版社提出要求时,大多都会答应。而吴宇森先生的传,的确令我有抢在“出街”前先读的冲动。事缘二○○三年十一月,香港电台编导施洁玲小姐(执笔时已离开香港电台)来电,说香港电台拍了新一辑《杰出华人系列》,由她执导的一辑是拍吴宇森,她说内容奇佳,希望化成文字投稿给《信报》;好文章,岂有推却之理?
收到稿后,一读,果然有看头。吴宇森先生现在已晋身成为好莱坞一线导演,文章本来可以大书特书他在电影事业上的成就,但吴宇森背后的坎坷经历和奋斗故事,原来绝不比他拍的电影逊色。大家也许还记得,二○○三年是香港跌入谷底的一年,社会上笼罩着一片莫名的抑郁,世事浩茫,不知何去何从,于是,大家开始重新回归基本,欣赏为抵抗SARS而默默无闻在前线工作的医护人员,他们的沉着、坚毅和专业,成为香港人自我肯定的精神情操;当然,还有很多不畏艰辛、努力打拼而终于开出一片新天地的动人故事,对于当时萎靡的人心,发挥了激励和鼓舞作用,而吴宇森的故事,恰恰就是港版励志人生的真实事迹。
为香港电台写这篇文章的是黄晓红,也就是本书的作者;我是因为以文会友的机会,先读其文,再见其人;我佩服她本来也是跟吴宇森不算深交,但竟然能够写出如此动人的文章,实在难得。如果不是对人有特强的观察力,很难写得如此生动,如此有感染力。其后晓红再致电给我,说将会为吴宇森写传,我想,由她执笔,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在报上刊登的文章篇幅有限,不能尽情发挥,到了写传时,晓红可以把吴宇森的故事说得更详尽、更仔细,当然也更动人。在每一章的开首,作者都以一段香港“简史”作为引子,其目的相信是有意把吴宇森的导演生涯,从幼时发的白日梦到后来梦想成真,嵌入香港不同阶段的历史,而这些历史背景,对于一个导演的际遇,以及由他拍出来的电影的题材和风格,都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种铺排手法,也令人对吴宇森的电影创作历程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书中给我最深的印象有两点。
首先,是主角吴宇森的奋斗经历:公共屋村、一家六口一张床、没钱买戏票拉衣角跟大人混进戏院,相信已经成为香港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吴宇森也是这样子走过来,在书中他说过:“住在徙置区的人,或者说愈穷的人,愈有斗志,愈有尊严。正因为穷,他们反会努力寻求一个方向,找一个机会去表现自己,发挥自己。”跟他差不多一个年代出身的人,读了这段话格外感触良多,香港是否在穷日子才磨出人才,富起来之后反而一事无成!
其次,是吴宇森成功打入好莱坞,不但名成利就,而且更圆了过去多位华人导演未圆的国际梦。
打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邵氏电影王国的主持人邵逸夫先生就不断尝试打入好莱坞,带领中国电影走向国际市场,但很可惜,邵氏电影当年成功走出海外,但范围不出亚洲区,在美国则出不了唐人街,与欧美片商合作时只能扮演次要角色,邵氏与华纳兄弟和环球建立了紧密业务关系,但仅限于在东南亚发行电影(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考麦田出版的《邵氏影视帝国》一书)。
另一位与国际电影舞台擦身而过的,是武侠电影大师胡金铨,据说国际影坛介绍他时,说胡金铨是“世界的黑泽明”,虽然推崇备至,但要以另一位日本导演的名字去衬托胡金铨的地位,毕竟令人感到有主次之分,也反映了当时华人导演还未能获得国际电影界承认他们的独立成就(可参考正文社《胡金铨武侠电影作法》)。
到了吴宇森一代,才真正是以好莱坞的制作方式,雇用当地的演员,以美国市场为目标的“国际导演”,他们不但打破了冲不出唐人街、离不开亚洲区的宿命,成功打进了美国电影业主流,而且取得可观成就,单此一点,已足以令香港人骄傲,也令多年来为了跻身国际电影舞台而努力的从业员安慰。
本书所记的,相信只是吴宇森先生的“前传”,他在好莱坞的日子才刚开始——Discovery Channel刚在今年六月播出了吴宇森的个人特辑,取名“十字路口”,但吴宇森其实已走过了十字路口,正在“走入直路”,全速向前。可以预见,他在好莱坞还有再创高峰的岁月,那时候,应该有另一本“后传”以记其盛了。
二○○四年六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