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柚擅长自嘲。她常常觉得自己特别具备女主角气质，并且与她的看片看书习惯相当接近。

童年少年时，她是动画片女主角，美丽又骄傲的小公主，鲜花，礼物，应有尽有。当她即将迈入成年，她变成日剧苦情女主角，全天下的倒霉事都教她一个人碰上，旧伤未去，新伤又来，一层覆一层。如今她则成了台湾小言情的女主角，遭遇极品恶男的无耻胁迫，为了拯救家人，以悲壮的圣洁的殉难者的姿态投入荆棘丛林，伤痕累累。

当子柚边喝咖啡边极尽狗血之能事地拿自己取乐时，身上泛起一堆小疙瘩，那口咖啡也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她好像被自己恶心到了。她心有余悸地想，幸好她对韩剧没什么兴致，唯一看过的一部，结局难得是好的。否则的话……她现在大概就要开始研究，胃癌脑癌白血病，到底哪种病存活率高，哪种病死得更体面。

所以再后来，她开始强迫自己看女权主义作家与导演的作品了，虽然她一点也不喜欢，并且常常看到吐。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她可没有后来那么好的自愈能力，那时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陷入一团泥沼，无力挣扎，无法逃脱，却又一时半会儿沉不下去，就那么生生地耗着，等着死，或者等着被人救。

那天江离城警告她不要玩花样，事实上她又玩得出什么花样。手上只是小伤，但是因为她的存心或者无意，第二天就感染了，痛得死去活来。她服下大量止痛药，含镇定剂的那种。那一周的大多数时间她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颠三倒四地做着梦。梦中有躺在摇篮中的小小婴儿，有台上轻盈舞蹈的少女，有头披洁白婚纱手捧花束的优雅年轻女子，有安详坐看夕阳落山的白发老妇……每一帧都是极美的画面，偏偏醒来时吓出一身的冷汗，因那梦给了她强烈的暗示，那些画面是她永远失去的以及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怎么会这样没出息，连睡眠都无法逃避恐惧。

清醒的时候，她做更软骨的事，她这一周玩的唯一花样，是下载了许多A片，形形色色，花样百出，应有尽有。她忍着恶心一部部细细观摩，就算学不到技巧，至少也算为她即将到来的命运打预防针，于是她成功地让自己整周的时间都噩梦连连，半夜里觉得有人进了她的屋，压上她的身，她用尽力气也喊不出声，挣扎到虚脱才醒来，发现只不过是睡着时双手交叠着放在胸上，而噩梦中的窒息感，分明是她自己用尽力气压紧自己的胸口。

但江离城却算是守诺的人，这一周里，她没收到任何的提醒或者骚扰，而她从外公虽然疲倦却泛着光彩的脸上，得知他果然松了松他的手，令外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大限之日到来时，陈子柚反倒镇定了。她告诉外公自己去外地看望一位同学，在那里住一夜。她仔细地洗澡，每一寸身体都细细洗过，抹上没有香味的润肤液。她穿上最能令她放松的衣服，在包里又塞了另一套。她认真地研究了避孕药的性能，在出门前服下，将纸盒小心地丢到离家几里远的地方。她没有开自己的车。

江离城留的那个地址，在市郊新建的小区，极昂贵的地段，但购房者外地人多，入住率并不高。

她去的时候，房内没人。不出她所料，那幢楼连走廊都是豪华的，到了屋内却成了另一派天地，梳理台，餐桌，床，低垂的窗帘与纱缦，样数不多的几种电器，一概的乳白与素白，给人的感觉只有空旷与寂静。越是这样的素净，她越觉得这里就像医院或者实验室，只等着把她平放到台子上，一刀刀切下去，慢慢地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