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陈子柚竟然回想起儿时的经历。她在旷野上行走,突然狂风大作,乌云翻滚,而四处荒芜,她无路可逃,纵然危机一触即发,恐慌蔓延周身,却只能无力地等待着暴雨袭来,区别只不过是睁着眼或者闭上眼。
此刻也是如此。外公眼中蓄着山雨欲来的怒火,而她无法辩驳一个字。她不知外公都知道了些什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知不知道?”
陈子柚低下头,她没勇气说谎。
“好,你果然知道。那个生下他的贱人害死了你的舅舅,他又害死了你的爸爸和妈妈。你明明都知道,你却跟他厮混在一起?陈子柚,你也够贱!”
“外公,不是……”她的嗓子里犹如卡着鱼刺,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艰难。
“不是什么?你的舅舅不是因为他妈妈死的?你爸爸不是被他逼死的?还是,你不是情愿跟他在一起的?”外公的怒火几乎要将眼眶迸裂,她看得到电闪雷鸣。
外公在她面前一直是慈爱而儒雅的,但她也曾见过他的怒气,他的怒火不发则已,发作时足以焚毁成片的森林。
外公前两条都说得不假。她从来不曾谋面的,那位传说中优秀的、承载了外公全部希望的舅舅,在非常年轻的时候便去世了,据说他短暂生命的唯一污点,便是爱上一个貌美绝伦、名声败坏的女子,在遭遇家庭反对之后竟要与那女子私奔,并为之付出生命代价。外公因此发了狂,用尽全部的手段去打击报复那个害他失去爱子的女子,包括她身边的所有人,令她余生的每一天都成为一场又一场的噩梦。而子柚父亲的死因,则是因为一件已经板上钉钉的合作案突生枝节,那个合作关系着天德的生死存亡。父亲情急之下不顾连日的疲劳夜间驾车,在刚下过雨的泥泞山路上遭遇了意外。在合作案中作梗的人正是江离城。
当她查清这一切的时候,她只觉悲哀,却没太多的恨意。种恶因,才得恶果。在她眼中,舅舅的死只是一场意外,那个女子或许真的爱舅舅,或许只是用他当浮木,但对他没有加害之心。而外公用尽力气害一个弱女子卖身求生,害她无依无靠,害她精神失常,却是蓄意为之。所以面对成年后的江离城的反攻,她不能原谅,却能够理解。而她父亲的身亡,虽然江离城难辞其咎,可他并不是直接的凶手,他只是利用人心的贪婪导演了一场欺骗。尔虞我诈的戏码,在这世上的各个角落,时时都在上演,有人幸运有人倒霉而已。此外,挺得过的是强者,挺不过的是弱者。在她眼中,父亲是不走运的那一类,而母亲则是弱者。对此她只有悲没有恨。
至于外公说的第三件事……子柚一直知道,外公是一位顽固到了偏执,偏执到了可怕的老人。当年舅舅被他逼得只能选择私奔便是一例,母亲则压根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私情,怀着爱人的孩子乖乖地嫁给了他选择的女婿。他对亲生儿女尚且如此,何况对付他认为的仇人。她并不认同外公的做法,可是因为他是这世上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人,她只能选择接受,并且理解。但此时此刻她没有办法想象,倘若外公知道她与江离城的交易内容,倘若他知道自己自小保护周密的唯一的外孙女是被胁迫的,倘若他知道此刻天德集团的喘息之机是靠着她卖身而不是靠他的努力换来的,他在尊严大受伤害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更可怕的事情来。她只能缄口不言,任由外公去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