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结甲措正要发怒,一个老喇嘛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脚下,诚惶诚恐地说:“这个老妇人十分可怜,远道赶来,再三哀求,说进来看一眼就走。感动了佛爷,指点我把她放了进来。冒犯了第巴,万望第巴宽恕我的罪过。”
老妇人停止了哭泣,望着第巴,像一个等待着被处以极刑的犯人。
“你从哪里来?”桑结好奇地问她。
“从……从……工……”
“不必害怕,慢慢讲。”
“从工布地区〔1〕。”
“叫什么名字?”
“嘎玛。”
“干什么来了?”
“找我的儿子。”
“怎么找到这里来?”
“他……他就在这里。”
“这里?什么地方?”
嘎玛悲痛得答不上话来了,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抖动着,指着墙上的壁画,热泪不停地淌着,像是无声的山泉。
桑结甲措走近那幅壁画,上面描绘的是修建布达拉宫的真实情景:农奴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扛着巨大的木料,背着沉重的石头,圈着腿弯着腰向山顶爬去;大批的工匠在毫不怠慢地砌墙垒石;远处的江上,运载木石的牛皮船正在和风浪搏斗……
嘎玛扑过来,指着壁画上画着的一个被砸死在台阶旁的农奴,喊了一声:“他就是我的儿子!”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嚎哭起来。
桑结甲措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有些擅长于察看上级脸色的人走上前来围住嘎玛,有的呵斥她赶快滚开,有的责骂她太不像话,有的用脚踢她,有的威胁说要把她投入布达拉宫外新建的监狱,那里面有水牢,因为潮湿生出了许多蝎子。后来,制作鼓面的人皮,制作法号的处女腿骨,制作酥油灯碗的人的头盖骨,很多就是来自于那里……
正在嘎玛感到异常恐惧的时候,桑结甲措挥手驱散了人们,对她说:“老人家,你应当高兴才是,你的儿子难得有这样好的升天机会。死在佛殿外,画在佛殿内,福气够大的呀!”
“是是……剩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为什么不让我先死……”
“给她些银子。”桑结回身吩咐侍从。侍从照着做了。
嘎玛的耳边立刻响起了各种声音:
“啧啧!第巴真是菩萨心肠啊!”
“你知道不知道,奴隶的命价本来只是一根草绳!”
“给了你这么多银子还不满意?你还想吃掉大山、喝干海水吗?”
“这种狼,饿也哭,饱也哭。”
“死兔子换了只活羊,运气够好的了。”
“修建布达拉宫死的人多了,你的儿子算得了什么?”
“哪个敢像你这样闯到这里来?要不是碰上第巴,早把你扔到山背后去了!”
桑结甲措摇了摇头,对嘎玛说:“去吧。”说完转身要走。
“第巴老爷!”她追上一步,双手捧着银子说:“这银子,我不要。”
“怎么?你疯了?”侍从怒斥她。
“我没疯。这银子只能买我今生今年今月的糌粑,买不回我的儿子,买不到我来世的幸福啊!”
“那你要什么?皮鞭吗?”另一个侍从问。
“第巴老爷,我求求您,赐给我一碗佛前的圣水吧!求求您啦!求求您……”嘎玛又跪在了桑结甲措的脚下。
“给她。”桑结甲措吩咐了一句,走开了。
侍从一把收回了银子,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碗凉水。嘎玛如获至宝地张开从家中带来的皮口袋,像接珍珠一样地把水接了进去,混合着自己激动的泪水。
后来听说,她由于喝了那“圣水”,上吐下泻了几天,就到天堂去会见她的儿子去了。
桑结甲措虽然感到遇见嘎玛有些扫兴,但还不愿就此中断他的巡视,对于一个有着无懈可击的行政能力的第巴来说,区区老太婆的干扰算得了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踏上了油漆刚干的楼梯。这时,有人前来禀报说:蒙古方面来人了,请示接见的时间。桑结一听,猜想可能是噶尔丹的使者。他正急于要知道这位盟友的情况,便马上对大家说:“公务要紧,巡视活动就此停止吧。”
桑结一走,众人也就散去了。
来人呈上了信件,桑结一看火漆上的印记,知道是济隆喇嘛写来的,急忙拆开细看。其中先是描述了噶尔丹的强大,接下去是特意转奉噶尔丹及所属臣民、教徒对于五世达赖和他本人的祝赞与问候,最后是济隆自己的请求。济隆知道,由于他在乌兰布通战役中出面替噶尔丹求和,使朝廷的大将军裕亲王福全上了当,已经得罪了皇帝,不宜于再留在噶尔丹的军中。他希望恩准他返回西藏。
桑结甲措眼珠一转,这个能干的济隆啊,大概胆子变小了吧?他是怕再来一次乌兰布通战役而被朝廷捉去杀头吗?
他在给济隆的回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要回就跟噶尔丹的大军一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