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由住的楼道,只有两家,一家住着小由和剪荦荦,另外一家,据说住着一个会吹萨克斯的男的。
剪荦荦开玩笑说:“十八,你说对面房子里面住的,应该是一个会吹萨克斯的男人还是男孩?你总是那么老土,定会说是男的。你猜小由现在是女人还是女孩?嗯,八成你会说小由是个女的,要不就是女子。”
剪荦荦的脑子坏掉了,她不知道,小由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样的话,所以每次剪荦荦这么说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小由弱小的身体开始爆发一种原始的力量,她会狠狠地扇剪荦荦耳光,剪荦荦只是笑,笑得言不由衷。
我不知道剪荦荦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小由揍剪荦荦是发了狠的,夏天的时候,我站在楼下,往上仰着脸傻呆呆地看着,然后就能听见剪荦荦像是被宰了一样地叫着“啊”、“噢”、“哇噢”……剪荦荦还会喊着:“你放手啊,你会打死我的!”
但剪荦荦就是不搬走,好像小由那么揍她是一种享受,一种天经地义。
我问小由:“你干嘛那么发狠地揍剪荦荦?”
小由说:“她欠揍。”
我问剪荦荦:“你为什么由着小由那么揍你?”
剪荦荦说:“没办法,我犯贱,我好喜欢她揍我哦,过了这个村儿没有这个店儿了,趁着年轻的时候,还可以动弹的时候,让她多揍几下吧。”
那个时候,北京这个城市,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地下通道,那种光线有些暗,充斥着弹吉他的流浪歌手、卖盗版光盘的小贩和卖藏饰的少数民族的通道。那里的人们或咿咿呀呀地吟唱,或有一搭没一搭地吆喝叫卖,或百无聊奈地晃荡那些光怪陆离的石头……人来人往的时候,看着很是热闹。当我转身离开走出地下通道的时候,会看到刺眼的阳光,我用手挡住自己有些疼痛感觉的眼睛,然后难过,因为明明是热热闹闹的世界里,为什么总是会觉得自己孤单?
我不太喜欢去小由家,可是我真的很寂寞,寂寞的时候我还是会犹犹豫豫的,甚至是自觉不自觉地去,有好几次我都停留在北京站的地下通道里面,转着手里的硬币,用正面和反面来决定最后是去还是不去。可是很奇怪,每次我用正面决定去的时候,出现了正面我就会犹豫着对自己说:“还是不要去了吧”,可是当出现不用去的反面的时候,我就更加强烈地想去,那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我一次又一次在地下通道里面来回地走动着。
我很反感剪荦荦,我觉得我和剪荦荦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但是剪荦荦找我喝酒的时候我还是会去,我就算是当着剪荦荦的面喝剪荦荦付钱的酒,我还是会告诉剪荦荦我有点儿讨厌她,而且讨厌的程度很高,免费啤酒喝得再多也不觉得自己会有可能对剪荦荦产生好感。
剪荦荦悻悻地说:“我就知道你们都讨厌我,哼,我又不是傻子,你们俩别觉得你们不一样,根本都是一路人。”
我转着手里的啤酒杯,嗤笑:“那你干嘛请我喝酒啊,还不赚好?”
剪荦荦没好气地瞪我一眼:“你都不知道一个人呆着多寂寞,就算有个人损着我,也比把我孤零零的丢到角落里强。”
我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是寂寞的。
那天我拿着手里的一毛钱硬币在北京的地下通道里面犹豫的时候,我听见对面有人在吹萨克斯,抬头,看见一个年龄不大的男的神情专注地吹着萨克斯,他面前放着一个摆放乐谱儿的架子,身后,一辆旧的山地车斜靠着墙壁。萨克斯的盒子横放在男人的脚边,里面还真有路人扔的一元、五元,最大面值竟然还有十元的纸币,看收成,要比对面闭着眼睛领着孩子拉二胡的男人好很多。拉二胡的男人身边的孩子一手拿着半个饼,一手放在嘴里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看着我手里那个可怜的一毛钱硬币。斜对面是几个摆卖藏饰的小贩,笑嘻嘻的互相说着什么。
我犹豫的看着手里的一毛钱硬币,通常我不会给沿街乞讨的人钱,但看着孩子的眼神,我还是貌似大方地把手里的硬币试探性的往小孩子的方向递了一下。小孩子颠颠儿地跑向我,接过硬币,又颠颠儿地跑回去,然后我听见搪瓷缸子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有了硬币,我竟然开始焦躁起来,我觉得我自己太依赖很多东西,比如回忆,再比如回忆中的那些人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