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要报仇吗?这仇还能报吗?仇报了,师妹可就成了家破人亡的孤女、丧夫失子的寡妇,一辈子遭人欺辱,受尽人间的折磨。这仇,还可以报吗?
唉,这十年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是练成了傲视天下的剑法么?还是练成了无与伦比的冷酷?
仇……空仇……不如,就这么算了吧?然后用自己冰冷的血,祭奠师父师娘和师兄弟们尚未瞑目的亡灵……
可是……可是在自戕之前,他还想再跟他的师妹见一面,并且把十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亲手送给她。
还记得十年前少年背回来的那包小玩意吗?这礼物正是其中之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早遗落在岁月的履历中,像破碎的时间无法寻找与拼凑。但这件礼物他却一直留着,似乎穿越了无比漫长的时空通道后只为了将分野的人生轨迹重新弥合,或许这本身只是一种固执,但这种固执,等同于爱。
那是一个做工粗糙的发簪,顶端开着一朵小小的桃花,是当年他在路摊上看见后顺手牵来的。那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了呢,铸剑山上桃花开得正艳,层层叠叠的花瓣攒在一起,柔和的粉色堆起满树的锦云。她出神地赏花,他出神地看她。黄昏时,她默默地说,春来也早,眼看桃花开过,梨花就谢了,蔷薇的性子最急,等中秋看了桂花,重阳赏了菊花,一年的花色也就尽了,冬天虽然还有梅花,但不免太过冷清了些……当时他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送给师妹一朵不败的桃花。
巧的是,铸剑山上满眼是桃花,而落梅山庄则满眼是梅花,与花色的始终竟然不谋而合。这是上天吝啬的垂青还是命运隐讳的预言?
青年敲了敲窗,宗飞妍从恍惚中惊醒,问声是谁,他突然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说我是你师哥吗?他还记得这个师哥吗?
宗飞妍起身开窗,然后就看见那张阴沉死气、毫无生机的脸孔,和那双空洞僵直、望而可怖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尖叫道:“鬼啊——鬼啊——”青年完全愣住了,可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怔怔地想,我是一个鬼,在师妹眼中,我是一个鬼……
尖叫声吵醒了卧榻的严长卿。他看见是青年,不禁大惊失色,挣扎着站起来,抓起桌子上的剑挡在宗飞妍身前,夫妻两人靠在一起简直就想一座坚固不摧的堡垒,纵是雷鸣电闪都无法介入。
青年心中又止不住一阵愁苦。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个中苦涩,又有几人真正识得?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想是宗飞妍的那声尖叫惊动了挽花派的弟子。青年不愿另生枝节,身体一窜闪进屋来,双手齐伸,分别点中二人的穴道,二人脑子一沉,昏死过去。青年赶紧负起宗飞妍,翻窗而去。
青年负着宗飞妍,一直奔到十余里外的山野方始停下。他解了宗飞妍的穴道,宗飞妍却没有立时醒来,他也没有唤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张温婉的脸孔。有多久了呢 ,自己没有看她熟睡的样子了?
等她醒来后,自己该说些什么呢?说我是你师哥?说丫头好久不见?说咱们的师门惨遭涂炭……到底说什么呢?唉,怪只怪他幽居十年,口齿比锈了一百年的斧头还钝!然而,即使是最能说会道的少年,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不也是一样的口齿不灵么?
过不多久,宗飞妍转醒过来,青年精神为之一震,心里也越发紧张。他踏上两步想扶师妹起来,没想到宗飞妍一惊之后快速站起,使出全身力气扇了他一巴掌,他身体一颤,不由地脚下趔趄,退后三步,伸出的手在空中独自摇晃,而宗飞妍也立刻后退,靠在一棵大树上,脸孔煞白,全神戒备。
“你这贼人,为何将我丈夫击成重伤!”
青年又是一愣。在玄天门后院,自己确实用内力将他震晕,但绝不至于伤他这样重啊!
他口齿一滞,正不知如何回答,宗飞妍却又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语气已从愤怒变为惊恐。“你……你把我掳来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