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湾战争后的萨达姆

制裁伊拉克

萨达姆在海湾战争中遭遇了失败，但却没有就此退出伊拉克的政治舞台，他仍然一如既往采取各种措施维持自己对本国的控制。此后的十余年里，他利用家族纽带和财富力量打压各种试图削弱他的权力并推翻他的政权的势力。许多伊拉克人对他们的这位领导人充满着矛盾的情感。正如一个伊拉克人对一位记者说道：“我们敬爱他，同时也害怕他。萨达姆让伊拉克人有了一种民族自豪感。他很勇敢。他公平地分配石油财富，使过去的底层阶级成为中产阶级。但是他给这个国家强加了一种个人统治和家族统治，伊拉克人们迫切希望能有更多自由。”1

经过数年的战争，萨达姆统治下的伊拉克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自1990年8月以来，国际社会开始对伊拉克实施全面制裁。不久后，联合国通过一系列关于结束海湾战争的决议，进一步扩大制裁范围，并建立了一个与经济制裁相关的监督体系。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687号决议，建立了联合国特别委员会，负责监督并确保萨达姆政府销毁所有现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停止生产任何新的生物、化学、核武器以及远程导弹。联合国认为，实施这些制裁的目的在于帮助联合国监管并取缔萨达姆的非法武器计划。然而，对于美国而言，制裁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促使伊拉克发生政权更替——但是在美国政府内部，对这一问题还存在着争议。

经济学家阿巴斯-阿尔内斯拉维说道，这些制裁手段“创造了一系列条件，切实阻断了伊拉克与外界的经济联系”，其中包括“禁止所有贸易活动，实施石油禁运，冻结伊拉克政府的金融资产，实施武器禁运，取消国际航班，以及禁止金融交易。”2制裁带来的种种影响，再加上数十年的暴政统治和经年破坏力巨大的战争，伊拉克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急剧下降，穷人更是在贫困线以下挣扎。伊拉克政府实行食物配给制度，定量给人们提供面粉、大米、植物油、糖、茶和婴儿饮用的牛奶。海湾战争破坏了伊拉克大量的民用基础设施，而这些制裁措施进一步阻碍了伊拉克经济的全面恢复。伊拉克现在生产的电力只相当于海湾战争前的三分之一，因此电力短缺现象十分严重。这种情况进而又影响到水净化系统、灌溉系统、排污系统和医疗系统。3

正当大量伊拉克人面临越来越严重的供应匮乏时，萨达姆却在大肆给那些效忠于他并帮助他巩固权力的人提供经济福利。1994年，伊拉克政府发布一个政令规定，每月给军人、安全机构成员以及警察发放特殊津贴。复兴党成员有权享受数量充足、种类更多的食品供应，同时巴格达中部地区和提克里特可以享受更为充足的物资分配，因为这些地区聚集了大量效忠于萨达姆的人。制裁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并没有波及萨达姆政权内部圈子里的成员。4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实施制裁原本是为了是限制萨达姆的权力，但结果却让大量伊拉克人更加依赖伊拉克政府。萨拉-格雷厄姆-布朗对制裁所带来的影响进行了一个细致的研究，他写道：“尽管国内物资供应十分匮乏，伊拉克政府还是能够保持人们对成立20多年的国家服务机构的依赖感，物资禁运给那些弱势群体——家中只剩孩子、老人以及妇女的家庭——产生的冲击最为巨大。”5

1989年，伊拉克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为2840美元；到了1997年却下跌到只有200美元。6公务员在伊拉克人口结构中占很大比例，随着通货膨胀快速恶化，他们的收入也急剧下降。航空公司职员、教师、医生、护士以及工程师们发现，仅靠工资已经不可能养家糊口了。1993年，一位原先是工程师的出租车司机说道：“如今知识已经没什么用了。当工程师时我每个月挣30第纳尔；现在我开出租车却能挣4000第纳尔。那我当然选择挣4000第纳尔的工作了。”7为了供养家人，一些伊拉克人不得不变卖家中的物品。他们把家具、电器以及地毯纷纷送到拍卖行，希望换得一些现金买些生活必需品。一位陆军上校曾经告诉一位美国记者说：“我的家里已经空空荡荡了。为了买大米和面包，我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东西……作为一名陆军上校，我的情况尚且如此，现在你可以想像得出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处境了吧。”8

巴格达的穆太奈比大街①上有许多书店，现在这些书店里堆满了整套整套的藏书，这都是伊拉克人急需用钱卖给书店的。大街两侧的人行道也变成了跳蚤市场，各种各样的书——医学教科书、诗集以及小说——在这里以低价甩卖。一位穿着体面的读书人吟诵着阿拉伯诗歌，眼神十分忧郁。他告诉一位美国摄影记者说，他卖的都是洛尔迦（20世纪著名西班牙诗人）、弥尔顿（17世纪伟大的英国诗人，与莎士比亚齐名）以及T.S.艾略特（19世纪著名美国诗人）的著作。9

复兴党曾经十分重视教育，曾经还因为它推行的扫盲运动获得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颁奖。制裁对伊拉克的教育系统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学校的处境每况愈下，教学器材和书本十分短缺。送孩子上学所需的费用（服装费、交通费以及食宿费）让许多伊拉克人望而却步，辍学率越来越高。一些孩子开始做小贩，帮助贴补家用。10

事实上，尽管实施经济制裁的意图是为了对伊拉克领导阶层产生影响，然而对制裁感受最强烈的却是伊拉克孩子。111995年，英国医学杂志《柳叶刀》刊登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的研究人员撰写的一篇文章称，据估计这些制裁导致了大约56.7万名伊拉克孩童死亡。美国媒体纷纷对此事作出报道。当被记者问及对这一死亡数字的看法时，当时的美国驻联合国大使玛德琳-奥尔布莱特语惊四座：“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后续调查显示，这个死亡数字有所夸大；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研究人员发现，到2000年为止，因制裁而死亡的伊拉克孩童接近35万人。12

1996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报告称：“多年来，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口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131997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对制裁给伊拉克带来的冲击发布了一份报告。报告说，在这个国家，近100万孩子长期营养不良；5岁以下的伊拉克孩子中超过30％营养不良，数量比1991年上升了超过70％。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巴格达的机构称：“很显然，孩子们正在承受当前经济困境的影响。”14伊拉克的卫生系统曾经是中东地区最发达的，如今在制裁的影响下处境逐渐恶化。医院报告说各种疾病——如糖尿病、癌症、肾病、肺炎、痢疾、百日咳以及伤寒症——的病例也在不断上升。15

为了减轻制裁对普通伊拉克人造成的冲击，联合国安理会于1995年4月通过了第986号决议，决定实行一个“石油换食品计划”，允许伊拉克出口石油，以换取伊拉克公民的一些生活必需品。这份决议对“伊拉克人口中存在的严重营养和健康问题”表达了关切。16 1996年，伊拉克石油重新在国际市场上销售，1997年，一些关键的生活物资开始运抵伊拉克。17经济学家和人道主义工作者指出，尽管“石油换食品计划”产生了一些作用，但伊拉克人面临的危机还是没能得到彻底解决。到了2000年，伊拉克人的卡路里摄入量仍然只相当于20世纪80年代末的75％。18

在如此糟糕的经济状况下，社会不良现象也越来越严重，为了生存下去，许多伊拉克人被迫开始小偷小摸、从事非法买卖以及行贿受贿等。19有些物品是伊拉克通过合法途径进口不到的，这类物资的短缺刺激了走私活动的日渐猖獗，官员腐败现象变得十分普遍。萨达姆的家族也投入到走私活动中，在经济制裁时期，他们的财富反而得以快速增加。

制裁机制彻底地改变了伊拉克社会。伊拉克曾经是一个最富有的阿拉伯国家，经过数年的战争，再加上严厉的经济制裁，伊拉克经济濒临崩溃。制裁带来的冲击越来越大，给伊拉克造成的损失也越来越难以估量。从1997年9月到1998年9月，丹尼斯-哈立迪负责联合国的“石油换食品计划”，他在一份报告中这样写道：“制裁的影响已经深深渗透到了伊拉克社会结构的每一个角落，极大地改变了传统的伊拉克和伊斯兰家庭价值观念。”离婚率飞速上升，很少情侣负担得起婚礼的费用，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孩子也越来越多。多达200万受过教育的伊拉克人逃离自己的国家远赴国外寻找工作。制裁也影响着广大伊拉克妇女；由于工资太低，许多曾经是公务员的妇女纷纷辞去职务，转而给富人们当用人，这样她们可以挣更多的钱养家。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