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开始爱、相信爱的时候——桑离十六岁。
那年九月开学,十六岁的桑离成为了省重点中学朝华中学的学生。开学后没多久,桑离便收到向宁寄来的信,信封上用好看的手书方方正正地写着:桑离同学(收)。
当时是下午课间,生活委员在喊着名字发信,那个白色的信封经过几个同学的手传递过来的时候,桑离自己都感觉到有一小朵笑容已经绽开在自己嘴角,渐渐地,笑容越来越大,快乐逐渐扩散成热气球一样,呼啸着上升。桑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看见里面薄薄的三页信纸,折成规规矩矩的三折,似乎隐约还散着墨香。
打开,向宁的字很有力道很好看,一张信纸上统共也写不了几个字,仔细看看更像是流水账。开端这样称呼她:“小桑离……”
“小”桑离?!
桑离很不服气:你才多大,怎么总说我是小孩子?
再往下看,向宁的口吻都没有发生变化:“最近还好吗?功课紧张吗?身体怎么样?这里的九月依然很热,让人喘不过气。挥汗如雨的时候我就很怀念海边的凉爽空气,偶尔还会想:小桑离在干什么呢?”
“偶尔”?!
为什么不是“常常”?桑离抠字眼,心里恨恨的,可是又分明很欣喜。
“我们寝室条件不错,报道后我抓紧参观了一下校园。学校不大,不过漂亮女生很多。开学第一天,乱花渐欲迷人眼。”
桑离瞪大眼:这是向宁?他也会看美女?他不一向都是目不斜视的模范生样子?一边想象他看女生的模样,一边忍不住抿了嘴笑。
“我们寝室八个人,来自天南海北。男生嘛,没什么隔阂,晚上开卧谈会,主题除了吃的就是女生。老大是四川人,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很漂亮,得意得不得了。我排老二,这个数字真不地道,尤其是老三是东北人,每次叫我‘二哥’的时候都笑出一脸褶子来……”
他就这样絮絮地给她讲大学里的那些人与那些事,好玩的、好笑的,包括餐厅里缺斤少两的套餐、看寝室的管理员表情不变的脸、永远喝得很快却永远没人主动去拎的热水……当然也有一系列迎新的活动,讲座、舞会、社团纳新……
并不长的一封信里,却似乎盛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桑离反复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看了几遍都还是不够。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把信纸压在枕头下,入梦的过程中反复都是他的微笑、他的歌声、他温暖的怀抱。
桑离不知道,这是不是班里的女生们动不动就会提及的“爱情”。从小到大,关于爱情的印象就是电影里的生离死别,好像那样的刻骨铭心才算得上是爱情一样。虽然身边也有不少同学动辄形影不离,可是那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
她偶尔也会很迷惑:自己对向宁的想念,又算不算是爱情的一种?
桑离小心翼翼看这封信的时候,隔着两道帘子,田淼只能看见一个擎着几张纸的人形剪影。她当然没有猜到那是向宁的信,可是这个时候,她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个人:在外国语大学这样天之骄子云集的地方,用周遭人们所听不懂的语言,骄傲而流畅地讨论另一个国度里的典故或者风光。可以有机会走出国门,到欧洲广袤的田野上,看波澜壮阔的花海、历经风霜的古堡、细水长流的小溪……那是多么丰富的一种生命形式啊!
想想吧:当你得意地倾听着周围那些对国人而言完全陌生的语言,并深知其中蕴意的时候,只有你知道,只有你了解——这样的“只有”是多么巨大的成就感,是多么巨大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