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的变化十分突兀,堪称可笑,然而不好说什么,反正顺路,又没什么大事。
子矜的身份,竟是一名园林规划师,我们把车停在路边等她的时候,从落地玻璃窗望进去,但觉她好似换了一个人,穿很贴身质素很好的白衬衫,袖子很洒脱地挽至手肘处,长发在脑后松松绑一个马尾,戴一幅浅黄色太阳镜。
子矜与一组人马对牢一座沙盘模型及若干大小张图纸,时而交换意见,神情恳切,自信满满。
这哪里是那只娇慵的懒猫呢。我怀疑我的记忆系统出了问题,眼前明明是清晨刚刚升起的一轮小小跳跃的红日。这女子一时一种样子。
林开也望着她,在我的身边不停动弹,十分快活。并不停同我夸耀说:“……什么,你还以为那天是我带她去的?才怪。人家是主人盛邀的贵客,我紧张得要死才敢同她搭讪,后来一转眼她便走开了,我只怕就此伊人杳然,急急寻找……今天才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我失笑:“第一次约会就带多一个人来?你小子恁地马虎。”我想了想,“这样,车子借给你,我现在悄悄走开,你载了她便往郊外去吧。”
我便这样走了。
第三次见子矜,便是隔天。
我一向很早到达,正在动手整理案件卷宗,很意外地看到她径自从门外走过来,看到我便笑,扬一扬手上车锁匙,抑制不住地笑,说:“你的朋友林开并没有驾照,你竟不知。”
我捕捉到她笑容里一抹孩子气的神情,一时怔怔的。
她看向我:“我今天休假,要不要陪我去爬山?”
“不可以。”我立刻说,“你知道案子可不分今天明天,律师楼不能无人。”
“OK.”她笑,决绝地转个身,轻快地走出去。
我叹气。幸而我回绝得快。但这女人竟更加不假辞色……其实,假如她刚才稍稍坚持或央告一句……
心底立刻有一把声音打断我:裴靡,你不可发这种疯,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坐下来。
稍后林开到了,鬼叫鬼叫:“不不,我得给自己放一天假,我若早知……你可听她说了去往哪座山门?”
我摇摇头。是,律师楼未必不可一日无人,更加未必需要全体到位。况且这只是一个我与林开合作的一间事务所罢了。
换句话说,就算这间事务所在地球上就此消失掉,有什么要紧,个把律师哪里找不到……我苦笑,我搏了这么多年,绷得紧紧,生怕稍有松驰,便会全盘懈怠下去。这一点我并非不自知,然而我习惯了。
林开一早兴冲冲地奔出去,黄昏时候灰头土脸地晃进来。脸色铁灰,额上颈上都是汗,气咻咻瞪着我,好像我俩不认识似的。
我心中“咚”地轻轻一下。但仍不动声色。我静静地朝他看回去。
林开瞪我许久,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但为君故
下班之后我驶到子矜的写字楼去。看到曾见过的她那一组人马,便走过去向他们打听她的住所。
这座大厦在城中也算出名,因全是小户型设置,为方便单身一族。四周寂静,我有一丝丝慌乱,不,这慌乱不是为着子矜,太寂静,非我熟悉的人群气息:与客户交涉案子,与法官谈及灰色内幕,回到家中嘘寒问暖三五句,人逢迎我,我会做人……我是城中长袖善舞的著名律师裴靡,这些年,没有什么可以打乱我的步伐,我也从不允许任何人与事打乱我的步伐。
电梯灯亮在24层。我走出去。
子矜开门的时候,屋内一团黑漆漆。我借着廊灯看到她头发有些微散乱,赤脚,她手中拿着一杯酒,身姿不是很稳,不知道已经喝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