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来吃面了。”
“给我起来吃面,你不是说你饿了么?”
“你再不起来我就扔了!”
……
我当然知道黄航听不见我的一番废话。然后我就把面放在桌子上。离开106。我心血来潮地跑到唐子奇的房间里,找他说话,唐子奇一直自称是“缺钙的皮特”,我没见过有人用“缺钙的”,这种有些侮辱性的词语作为自己的称呼。唐子奇却不以为然。我实在叫不出来,干脆直接叫“皮特”或是直呼其名。
我抱着枕头一个人“叽里呱啦”说着,说了朋友的一个个离开,说了和谁谁谁的约定,说了谁谁谁又是怎么怎么样。唐子奇就坐在我的对面沉默地听。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开始哽噎。右眼眶的泪水倒进左眼眶,然后悄悄地打湿白色的枕头。
皮特。
你的沉默给予我莫大的宣泄空间。那是我在泰安哭得最狠的一次。可能你觉得我只不过是掉了几滴泪水而已。
可是。
我真的很久都没那么平静地流泪。
真的。
十六
被黄航的敲门声吵醒,真是一件极其不爽的事情。穿衣服的时候,看见桌子上的字条。皮特的字迹:
小龙,乖孩子。
我走了。
我会想念大家每一个人,记得我们每一段故事。
我把那张薄薄的稿纸夹进我的笔记本。离开之前,仔细地看了一遍我曾经留下的故事的这个房间。转身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中午在一间上海风味的餐厅吃饭。走出泰安的时候,小七轻轻地说:
“天晴了。”
我这才发现,阳光真的充裕得让我感到虚假。喝完一罐拿铁,发觉白色卫衣上沾着清晰的咖啡渍。心疼起来。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我们点的菜迟迟没有来。就先喝酒。大家都知道阿金因为要赶车,需要提前离开。所以一桌子人轮流与他碰杯。有人代表第九届向他敬酒,有人代表第十届,也有人代表第十一届。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说。
黄航悄悄对我说:
“你代表未来。”
于是我把酒倒满,站起来与阿金碰杯,一脸认真地说:
“我代表未来。”
阿金没有吱声,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只留下半杯啤酒,对大家解释说:
“这酒我明年再来喝。”
走的时候,奇伦、麦安琪、黄航、莫小七和我一起将它送到送到了路口,麦安琪一路上不断抽泣。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或许,她真的需要好好地发泄一下。
回餐厅的路上,我走在最前面,回想起刚才说过的话。“我代表未来。”心里不由得开始泛酸。我,真的有资格代表未来么?不知不觉又红了眼眶。我已经不想再让任何人看见我矫情的眼泪。便把卫衣的帽子戴上。快步地行走。奇伦突然扯掉我的帽子。不过,幸好,他没看见我模糊的眼眶。
奇伦。
如果下次你再看到有人带着帽子遮住自己的脸庞。
请不要再去将他的伪装扯去。
也许,你打扰了他的悲伤。
紧接着是黄航的离开,我帮他提着黑色的背包,直到计程车停在我们的眼前。黄航问我要背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松了手。说实话,我这几天和黄航在一起的时间应该算是最长的。我以为我会在他离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可是我没有,眼睛甚至没有感到一丝发酸。
我觉得我做得很好。
黄航。
你说你这是最后一次参加新概念了。
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参加第十二届的新概念比赛,哪怕初赛投十篇稿件,我也不在乎。但我一定要找到借口让你来上海看我。
我会穿着你曾经穿过的衣服。
让你再次看到曾经的影子。
十七
随后是萌萌的离开,我没有去送。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离开的背影。小七在我的黑色日记本上留了言,我打算回家以后再看。在106收拾自己的东西,旅行包满满当当的,多出了很多东西。还有沉甸甸的记忆。
最近几天我一直在106、107、108房间游走。我突然想再去看一看。我到108跟老省丁玫再见,在107房间里的床看见小舞,小舞惊讶地说,你怎么还没走。我拥抱她,说:
“我这次真的走了,再见。”
下午4点零6分,我一个人提着旅行包推开泰安的玻璃门。对着躺在沙发上睡觉的花猫调皮地说:
“我走了哦。”
十八
录音机的磁带已经转到末端。“啪”的一声,一切归于寂静。
十九
我慢慢站起来,蹲在地板上对着玻璃碎片发了太长时间的呆。小腿开始微微发酸。我找来扫把,将残损的碎片“哗啦哗啦”地扫进簸箕里面。
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我要面对的依旧是一日三餐以及繁重的学业。在泰安的那五天,仿佛是一场冗长幻觉,我沉浸其中,在玻璃破碎的刹那,才明白那些虚幻的影像,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的身上。
泰安是座巨大的魂器,不知道装载了多少人的记忆。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去。又有多少人留下满地的疼痛而走。而一年一届的新概念,更是将我们一点一点孕育的情感狠狠地剥离干净,然后等待一年以后的我们,再次心甘情愿地跑来。新概念在我十八岁成年之时,让我收获了比旅行箱更多的东西。
在以后未知的旅途中,我并不一定会朝着文学的道路奋不顾身地奔跑。但我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文字。我想,已足够了。
或许是清扫碎片的声音太过尖锐,将父亲吵醒。
父亲打开房门,说:
“睡醒了?”
我怔了怔。笑着说。
“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