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乐园(2)

飞扬:夏天以后 作者:省登宇


时间就是一粒种子,需要雨水、节气、温度、养分它才能结出果实。我在更多的时候像是从汉语言的母体里成长起来的一粒草籽,让我对这武周山下的云冈石窟有着更为感性的理解。这粒种子要离开盛产民谣和疾病的城市的汽油桶、沙漠里的帐篷、贫民窟,重返伊甸园。

伊甸园,The Garden of Eden。

站在武周山下,你会对这纯净之地产生一种错觉。本质上它与这云冈石窟石刻的琉璃净土都只是一种现实之外的乐园,但是繁密的汉字似乎记载的却是纯净的土地,它的确存在于云冈石窟,或者更遥远黄土高原的山谷、窑洞、山梁。黄土是纯净的,这壁画也是清洁的,云冈石窟留下的不是时间的躯壳,风云侵蚀并不能改变建筑的本质。我从一个遥远的城市来到这里,看到的是它的肉体与灵魂。你在凝视中可以看到它的眼睛,那深邃如河流的目光,慈悲的凝视着山脚下的游人和流云、树木、沙石、落叶。贫困的、骄傲的、暴戾的、悲悯的、轻薄的性格,心灵都是这些肉体的折射,一种生命展现,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人类建造起直达窟顶的方形塔柱、构图繁杂、玲珑精巧、引人注目的佛雕。

黄昏的时候,站在武周山下,我抬头看到的是手执弦管、打击乐器的石刻乐伎。五头六臂乘孔雀的鸠摩罗天,琉璃瓦顶,雕饰精美,姿态飘逸。没有烦恼与苦痛的鸠摩罗天和这云冈的流云一样姿态轻盈,美妙。

佛的慈悲与微笑,这是纯净之地,琉璃的光辉晶莹剔透,清澈、明媚。纯净的种子。

神父说,在伊甸园里人类纯洁的心灵受到了引诱。当你的视野里出现的不再是黄土高原的火焰绿,而是沙漠里的帐篷、草原上的敖包、工业城市郊区的汽油桶、铁锈、乌黑而原始的狩猎工具、雕刻石器、砍砸器、火镰,建筑的意义就彻底紊乱了。云冈石窟的佛像,菩提的微笑给予我的这是关于建筑的启示,茫茫的黄河文明之外,我像一个虚伪的艺术家一样,在戈壁滩上喘息。

在岩画和彩陶的对立面,是懂得政治权利的知识分子和勤恳的传教士。流水、月光、桂花,这些古典的影子已经从乐园消失了。失意者、流浪人、乞讨者,他们的只能在废弃的汽油桶里烂醉,陷入愤怒、嫉妒、悲伤。

这一切与罪恶、道德无关,它只是一粒种子的迷失。在混乱喧杂的街头和现代主义的夹缝中,它褪色了。绿色的光已经涣散。

视野逐渐扩散,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与文明绿色的橄榄树、黑森林。在云冈石窟的意象之外,我寻找着建筑师罗伯特?舒乐所设计的水晶教堂。清澈的花纹,明亮的光线,它代表的是一种无邪而纯净的艺术。因为无论在设计师还是畅销书作家的观念里,童话依然存在,苦涩的橄榄枝依然具有经济价值。

中世纪的祭祀抚摸着经文在讨论基督的身体与圣母的时候,他们担忧自由与权力的辩论会导致人们对信仰的质疑。而那些漫步云端建筑高层商业大楼的芝加哥学派的设计师则直接将新的材料和技术填充到建筑物的内部,创造出新的身体。在伪现代艺术的观念体系里,流浪汉、窃贼、道德败坏的瘾君子、同性恋只能居住在汽油桶和棚屋里,这是神圣而自然的法则。在这个混沌的空间里滋生着暴力与犯罪、毒品,也包括新的街头音乐和说唱艺术。

在庞大的城市里我寻找着云冈石窟山谷里的那种绿色。当火车穿过华北平原,黄土高原,起伏的土浪个远山下的麦田,那种绿色使我嗅到涩涩的芬芳。这些绿色凝固在山色里,我从南国的水稻一直向北方追溯,直到这云冈石窟之下的松木。老实的火车窗外,清凉的绿色平静的流淌着,像是风筝和鸥鸟那摇曳的线路。飘过那些居住在贫民窟里的孩子疲惫的眼睛,飘过天空,没有时间和方位的概念。

逃离那个逼人说谎的城市,我在武周山下的云冈寻找我的绿色精灵。

我的菩提树,Ficus religosa,深绿色,有光泽,不沾灰尘的菩提树,枝叶扶疏,浓荫覆地。我在云冈石窟的山崖上静静的看着流水和浮云从我的眼前飘过,仿佛时间不曾逝去,绿色的精灵就在我的衣袖中沉睡。大地如此安宁,山色明媚。我的菩提树像婴儿一样纯净,白如霜雪,有着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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