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一口气,“你等着,我唤青竹来替你净身。回头替你备好了醒酒汤,喝了就睡吧。”
我转身要走,他却一把握住我的脚踝,“不要,你替我净身也是一样的,或者你不愿意,就陪我在这里坐一坐,也是好的。”
我蹲下身来平视他,那双眼里神色复杂,似乎有无尽的委屈,却又固执倔强。我不禁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他双手将头上的散发一应的拢至身后,扭着半个身子伏在岸上,你看到她了么?她跟你说什么?”
我缓缓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夫人”,“哦,也没说什么,只是盼着你去。说想你了。”
“呵呵,想我?她会想我?”他昂头笑出声来。而就在那一瞬间,一滴泪,晶晶莹莹的顺着他的眼角滑落,“她会想我?她想杀了我,她一心只想杀了我罢……呵呵……呵呵……”那笑声悲怆而痛苦。
“风宇澄,你别这样。”我坐在岸边,禁不住伸手抚他的头发。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莫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极荒唐的一个故事。嘘,别人都不知道的故事。”他孩子气的抬着头看我,挽着我的手爱娇的笑。
“你晓得么?歌如月、琴晚风。二十五年前,穆如月、穆晚风的名字,九州十八城没有不知道的。世上的男子都以见她们为荣,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亦常为了听她们一曲争得头破血流。她俩出身官宦家庭,一家人隐居在牟州净水居。只是,后来传闻她们先后嫁入北方雪堡,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你知道么?穆晚风就是菊园中的那个疯癫婆子!呵呵,可笑吧?可笑吧?”
“穆晚风,穆晚风。”他闭着眼呢喃,拉着我的手狠狠的抹掉脸上的泪珠,“穆晚风,她是我母亲、我亲娘啊……可是,她却只想要杀掉我,只想要杀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泪,一滴滴的落在我手上,温热热的。
我脑里一片空白,又想起穆晚风昂头旋转的身影,“哈哈,杀了他,杀了他……我听话,杀了他……”
心里,满满的都是震撼,疑惑,还夹杂着一丝心疼。
缓缓抚顺他的长发,我轻声安慰他。他却自顾自的呢喃——
“莫漓,你说爱是什么?爱是什么?穆晚风,用一生爱了一个人。偏却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莫漓,你猜,她爱着谁?呵,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猜到……”他轻轻哽咽,一字一顿,“她爱着风家的长子风长空,她的姐夫,她的大伯哥……呵呵,很好笑是不是,很好笑是不是?”他抬起眼来看我,那一双眼里,满是晶莹的泪滴,凝在睫上,一滴滴的滑落。
“她一直爱着风长空,本想着举案齐眉、缘定三生。可是没想到,风家聘下的却是她的姐姐穆如月。她心中不甘,代嫁而去,谁承想新婚之夜掀起盖头的,却是风家的次子风长贤——那个病入膏肓,随时会一命呜呼的风长贤!可笑的是,三天后,风老爷子为长子风长空聘娶穆家次女晚风,与一个月后完婚。嘿嘿,他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真正的穆晚风却已经是风长贤的妻子!这不过是一场李代桃僵的闹剧。母亲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场聘娶代嫁的闹剧,究竟是谁导演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是遗腹子,没有出生,父亲便死了。她不爱我,她一颗心全在风长空身上。为了他,为了帮他除掉可能跟他儿子夺权的我,她不惜痛下杀手。”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紧贴在我手上的双唇也不停颤抖,“你知道么?你知道被自己亲生母亲用利刃扎进腹中是什么感觉么?那一年,我才四岁,我那么痛,流了好多血,我哭着喊她,求她,可是……她要杀我……她要杀我……”他抬头看着我,禁不住哭出声来,牵着我的手探进湿透的中衣,按在他赤裸的胸口,我便清晰的感觉到掌下狰狞的伤痕。“十八年了,十八年了,我几乎夜夜梦见那把尖刀,狠狠的刺进我的胸口……”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停的啜泣,“娘,娘,你不能,你不能杀宇儿,你不能杀宇儿……宇儿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宇儿只要娘亲,只要娘亲……”他将头埋进我怀里,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