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早,关总早!”几声问候很和时宜的打断我的思绪,抬起头的瞬间,当他如之前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时,那种亦幻亦真的色彩让我几乎停顿在那一刻。
此时的陈瑀涵一身简单的浅黑色条纹西服,半开的纽扣衬衫,依旧那么温文尔雅,依旧是那么在随意之间又体现着自身的高傲,几年不见,他的面容依旧,那种在自己脑海里的影像,慢慢重叠。
“雁枫!”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子激动的握住我的手,好像是画面里突然插进了一个黑影,有点硬生生切断的感觉。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还和瑀涵说要打电话问问孟雨,你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我假装镇定的回答,可是天晓得,我已经几乎不能自由的站立在这两个人面前,若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热络的表达,都使我几乎想懦弱的瘫倒在地上。
而他,却只是转过脸,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却带着威信,“小丁,带秋小姐到会客室!”
若菱拉了拉他的衣袖,“瑀涵,你。”
“我想秋小姐今天是代表她父亲来和我谈收购合同的,既然是谈生意,那么请先到会客室。”
若菱看了看我,满脸的无奈,还是和以前一样,在陈瑀涵面前,她总是显得那么的没有主见,“雁枫,要不。”
“我到会客室等陈总!”我继续假装潇洒,看着他的背影远离。
可是如果我知道,推开那扇门,我会那么近距离的看到他们,我想我会拒绝。
几年不见的他们,还是没有变化,我想陈瑀涵一定知道他们在会客室,而他本意就是要我和他们,在他的注视下见面。
于是我按他的想法,走进了会客室,直到那两双眼睛,盯得我莫名的涌现出一种很久没有发作的爆发。
拉开门,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想我们的惊讶是同时的,四年积压的愤怒之所以还来不及迸发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交汇时的眼神,传递的只有互相的不尊重,我不知道她在观察我什么,可是我的表现是明显的,讥笑,可怜,暗讽,我将所有内心里最邪恶和黑暗的咒骂,在眼神互相交错的一瞬间,通通送给了那对母子。
里面的人,我自然熟悉,一老一少不外乎还是那两个。一个是即使年近50却依然打扮时髦,满头小卷散发着难闻味道的头发,只是眼角的鱼尾纹还是肆无忌惮地透露她的年龄,但与我母亲相比,她的确年轻了。
她的身上和以往每次见到一样,始终穿着那么艳丽,大马吊的披肩,华贵却不显雍容。和大多数和蔼的中年女人不同,空气中时时散发挑逗鼻尖的香水味想必就是来自与她的杰作。
另一个则是一脸诚惶诚恐的少年,从见到我第一眼,便揪着衣袖的青涩男孩。他很年轻,随意的发型和运动服装符合大多数年轻孩子的装扮,白皙的皮肤想必继承了他母亲,可是清秀的五官还是像极了父亲,这一点,使我不自觉的盯着秋雁平看了一会,这个我所谓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想如果今天换成别人,我会觉得这个男孩很羞涩,有着一种年少时不经意就会浮现的腼腆和阳光并存,不和谐却挑不出毛病。可是他,纵然我承认对于这样的他并无多大的恶意,我还是无法做到以一种赞赏的角度去看待他,我这个被爷爷承认的弟弟。作为那个女人和我妈谈条件的砝码,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我和他的每次碰面都不会是平等的。
“抬起头!”那个女人又一次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地训斥自己的儿子,那种一巴掌往后脑勺拍打的声音很大,大到足够让正低头喝茶的我立刻抬起头,看着那近乎闹剧一般的一幕,“你低头干嘛,同一个男人生的,你矮人一节了吗?”
没有,我在心里偷偷回答,只是道德规范着,思想禁锢着,即使是大人用面具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慌,子女却无处躲藏。我想我与秋雁平的关系就是如此,明摆的关系,却没人想去下意识的捅破,除了爷爷弥留时的那声叹息,没人会去承认他而责备我的任何举动。
也许是意识到我在看戏的心情,徐银凤尖尖细细的眉毛高高抬起,无意识啜起的嘴唇已经做好了攻击我的准备,她每一次的动作,我都能预期到,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大摇大摆的走到我面前,上下左右,环绕一周的将我勘测一遍,“呦,这不是雁枫吗?到了国外四年,终于回来了啊,似乎生活不错,脸上多滋润。”
低啜杯中的茶水,顷刻间空白的脑子仿佛恢复了正常,不再多么迷茫,而是发出一种类似嘲笑的声音,抬头时,眼眸清澈,却带着一丝恨意,“那也比不上你徐阿姨吧,容光放发,心情似乎很愉悦?”
鄙夷的鼻音在身边响起,“我难道不能心情愉悦吗?过一会等签完了股权转让书,我的心情会更愉悦。”
“我爸还没死。”咬牙切齿的声音,绷紧的神经,甚至有点酸疼的肌肉,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说出这句话,可这句话的分量却是足以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徐银凤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秋雁平也不再只是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一个拼命掩饰内心的惶恐,一个以不解的眼神望着我。而我,将拳头紧紧握住,仿佛是用一根浆,在努力维持住自己已经在风浪中颠簸不已的船身,摇摇欲坠,却又要努力的装饰,至少岸上的人,能被我所谓的假象迷惑。
缓缓的将肩靠在椅背上,三角形构筑的形状似乎预示着我们的关系,彼此相互牵引,却无法平行,交叉之间,图像勾勒,寥寥几笔,所有的复杂都淹没在了小小的框内。
厚重的鼻息在沉默的空间里攒动,三面玻璃砌成的会客室里,我们如同被观摩的人处在里头,可以看得到的外面,一种办公室该有的繁荣景象正上演。没人在意此刻在他们开例会的地方,这个时候正发生着什么,这些事是否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和未来。20%的股权,要耗费掉公司多少的资产,那算亏还是赢,领导的决定是长远的,还是另有目的。
陈瑀涵进来的时候,我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玻璃大窗,思考着我刚才的话,直到他潇洒的坐在长形方桌的领导位子上,用那双深邃的眼望着我,只是温暖不在,暗涌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