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就去了,与我何干?”秋水收了笑,依旧转身望月。素衣广袖在微风中翩翩而动,如欲凌空而飞的仙子。
“可是那容美……容昭媛从小和咱们结的梁子。”想着前几日还是美人的位份,现在却已连升四级的容昭媛,锦绣王朝几代后宫,各色的风华绝代,又有哪一个的位份升迁能与之匹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楚渝哥哥、想容和我的童年果真黄鹤一去不复返了。自从娘去后,我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和她,多年未见。初看画像的刹那,我竟没认出来,眼巴巴勾了进来,不过多了桩物是人非。”忆往昔,伤流景,不过白云数载空悠悠,峥嵘岁月稠。
“小姐不怕她进来对咱们不利吗?太后……太后怎么也……”红藕还想说,却见自己主子娥眉微蹙,双目微莹,面上难得的忧伤,一时竟不敢再多话。
“呵呵,哪会。?”秋水却如雨后初霁,眨眼已收了忧容,“容昭媛入宫前已认云相为父,皇帝送来的画像,亦是太后偷让嫣容传话点名要她。”
所以,红藕,我们不过是弃子罢了。权势的背后,从来无亲情。
月满中庭,夜很深。两三点星天外,薄薄的月光几缕,漏进窗棂细碎的缝隙,将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空空旷旷的屋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样物品上淡淡地染着一层月华朦胧的光晕,更显得夜的寂静。
翻来覆去无眠,秋水索性起身出宫。
夜很寂,偌大的皇宫婴儿般无害地睡着,仿佛只有这一刻才是最纯洁无瑕的。秋雪园笼在一片氤氲的夜色里,满目若隐若现的芳华,已是绿肥红瘦。梨花早谢,大片大片的芭蕉开始绿了起来,宽大的叶片上经脉分明,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宁静。
园子的中央,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石几上用小石子压着一张素色青笺,青笺旁边搁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鲜花。
秋水素知此处荒芜,平日人迹罕至,忍不住好奇,环视左右无人,索性碎步上前,抽出底下压着的青笺细看,只见入目一手圆润饱满的行书,未读,看字便觉字字珠玑了。笺上云: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秋水一愣,再看时嘴角不由绽开笑容,那笑容越放越大,最后竟“咯咯”笑了起来。一岁二春双八月,人间两度春秋。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果然绝妙好对,他邱莫言果真是天纵奇才吗?几百年未被人对出的绝对,竟被他对得如此眉目生动。仿佛信手拈来,却又精巧得天衣无缝。
秋水微笑着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顺手捡起一旁的花枝,惬意地放在鼻下一闻。花儿特有的清香一缕一缕直冲口鼻,低眉细看,花瓣洁白温柔,状如菊,竟是白日里见不着,只在夜间一现的昙花。
青笺下还有一行小字,秋水一手执花,口中细念:“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佳人如优昙,昙花如朝露,但恐明朝清风至,缥缈孤鸿影,佳人不知何处去,空余寂寞沙洲冷。不若携手天涯,明朝散发弄扁舟。秋水握着花的手一颤,面上一阵潮红,那花便如石堕新湖,鸟投夜林般坠了下去,优雅无声落地。
“佛告舍利弗:如此妙法,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费了好大劲等到的子夜花,幸还入佳人的眼。这昙花,你可喜欢?”恰此时,一个朗朗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如春风起,吹皱一池湖水,将她的身子牢牢钉在地上。
秋水陡然一惊,豁霍然转身,迎头却见长身玉立的邱莫言一身月白的衣衫,静静地伫立在一大片花树下,朗朗的目光带着几分喜,几分痴,透过花树凝望着自己。夏日的夜吹过几丝薄薄的翡翠风,白色的栀子花瓣纷纷扬扬,吹得他月白的衣摆轻移,一时间晃恍若谪仙。
“是你?”话一出口,秋水已觉自笑,桌上青笺墨迹犹新,手中昙花娇艳,想必是新折,适才,自己与他,想必擦肩而过,咫尺天涯。
心念那隐隐表明爱意的词,但觉从耳根到眉眼俱都红透,口中喃喃,“你怎猜我今日来这里?”
“你自不让我跟你,我纵然本事通天,又如何寻你?只能学那蠢笨的农人,做守株待兔罢了。等了几月,可才盼到。”莫言见眼前佳人如玉,近在咫尺,真是几回魂梦与君同,不由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只觉这几月以来的守候,尽皆值得。
秋水见他眼神迫人,忙深吸一口气,让满院花香驱散心头的慌乱,暗暗告诫自己不可造次。听他说到最后,不由“咦”的一声,好奇道:“怎么,莫言公子这几月都在清风阁?”若不然,他一外臣便是肋生两翼,又如何日日到达内廷。
“这……哦,陛下见我略有文采,命我教授皇子。皇子年幼,陛下让我暂住清风阁好有照应。虽如此,清风阁到此,也要我一路躲避侍卫,其中辛苦……”莫言见佳人疑惑,面上一怔,随即微微一笑,婉婉道来。
“原来如此。”秋水点头,见他如此一说,想笑却又无从笑起,只好假装欣赏月下美景,避开尴尬。
“看来你真的喜欢这里。”莫言见她转头四顾,不由笑道。
秋水将头一偏,明亮的眼珠一转,也笑:,“何谢新安水,千寻见底清。白沙留月色,绿竹助秋声。是喜欢这里,可惜每次只能偷偷来,不能尽兴。”
“这满院花枝灿烂,虽不似人间富贵花,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以前不知道皇宫里还有这样清丽的一个所在。”莫言兴致盎然,想了一想,又追着问,“我解了你的对联,我们之间的约定便已生效。你欠我一个答案,起码该告诉我你是谁吧?”
想起上次的赌约,秋水忍不住孩子气,憋着一口的笑,慢慢从嘴角逸出,话也轻盈了许多:,“云破月来花弄影,我自然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