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里,小可和这个叫梅朵的学生已经亲如姐妹,锦坤有个毛病,就是不善于在年轻的女孩子面前说话。他很知道,梅朵对于小可的快乐多么重要,他心里的感激是多么重,但他总是难以启齿。就像那个传说中的人,因为总是难以说出告辞的话,最后毙命在亲戚家。他想今天一定要和和梅朵说说话,如果她来的话。结果她没有来,他不觉得失望,倒是松了口气,无端地快乐起来。
锦坤语气轻松地问女儿,梅朵好久没来了啊。
“她接到了一笔生意。”小可头也没抬。
“她不是学生么?还兼做生意?”
“不是啦。有个宾馆要买她的画作大厅装饰,她忙着作画。要几个月时间。梅姐姐说,她会来的,但可能比以前少一些。”小可说。
真有办法,只不过是个刚读研究生的女生。锦坤由衷叹服。他自己,真像个象牙塔里的人,只知道教书挣工资。明秀在的时候,什么事都由她料理,只觉得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心满意足。可是上天不同意,它带走了明秀,要锦坤重新开辟新生活。他看着自己灯光下的两只手,宽大的手掌,瘦削修长的手指,骨节微微凸起,青筋绽露,粉色的指甲,这是一双书生的手,除了教书画画,它还能做什么?他要试一试。
小可开始自己洗自己的衣服,轻微抗拒他的拥抱,当他像从前那样拥抱她时,她的身体会很清晰地僵硬一下,才慢慢柔软。锦坤知道,她在长大,她的变化其实是明显的,脸色不再像从前,洁白的肤色中透出一种柔光来,她的眉睫,头发,脸颊都变得晶莹剔透。她放学回家首先跑到阳台上去收自己的衣服,他注意到,那一套粉色淡花的小背心短裤,正是明秀为她准备的。他不知道她何时找出来穿的。女儿长大了,他们有一点生疏,这种至亲骨肉间本能的羞涩令他难过,又喜悦。他现在和她说话不像从前,总是不自觉地斟酌字眼。他不擅长和女孩子谈心,自己的女儿也是。他想象从前那么疼爱她,关心她,可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渠道。
“小可,爸爸抱抱。”明秀在的时候,他每天下班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十分自然,小可像一头小鹿一样撞到他怀里来,揉搓个不停。他不说这话已经很久了。失去妈妈的最初,小可看他面色沉郁时,会自动拥抱他一下,很安慰,让思念和空虚一笔勾销。这美好的感觉像一只来熟了的兽,过一阵子,又寻着从前留下的气味,咻咻地来了。只是他和女儿,已经不适合拥抱,因此无从释放。
“小可,爸爸今天已经提出了辞职。”锦坤说得很慢,让字眼在唇齿间故意地徘徊了一下,他观察着女儿的脸色。
“爸爸,我知道这是大人的事,可是,你一定要好好做生意啊,不然,我们会连饭也没得吃的。”小可说得很认真,大眼睛里是深深的忧郁。
“小可,并不是这样的,爸爸只要专心作画就行,公司有另外的人打理。”呵,他没和女儿说清楚,令她担心,是他的失职。
“原来是这样,爸爸,你是说你会一直在家里画画?”小可意外地跳了起来。
“会有很多时间在家里,偶尔也会出去吧。”锦坤看着女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喜欢大人在家里。都说单亲家庭的孩子特别的脆弱,以前,他太顾着自己的感受了,很少想到女儿的内心。他不是个粗心的人,但他也忽视了这一点,以为只要给她吃给她穿,给她物质上的丰足就可以了。呵,差点酿成大错。孩子也许是有点寂寞的。锦坤想到梅朵,一定要找她谈一谈,拜托她好好照顾小可的心灵,可是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呢?她又不欠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