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弈盯着他的背影,静立半晌,末了,唇角略微勾起,却是一抹冰冷的弧线。
蔺姜果真投军去了,化名穆青。却不知是他年少气盛不懂得藏辉,还是他太耀眼以至于根本无法掩藏,他入营一箭射出一百六十步,举目皆惊,震得刘祁勋目瞪口呆,不敢随意编排,立刻便将他名姓报去白弈手里。
白弈却没见他,依旧让他去做个小卒。治军之道,论功行赏,何况这小儿郎正是要扔进沙子里摸爬滚打一番才好,再好的原玉,也得仔细打磨雕琢,方可成器。
但白弈私下里找墨鸾,“你偶尔去瞧瞧他,给他一口气喘。你本就知道这事,他也不会太尴尬。”他笑道,“若要摔坏了吓跑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墨鸾闻言会意而笑。于是她便常做些点心给蔺姜送去。
军营里虽说不曾短缺,但总是黄金饼变了糠窝头,比起锦衣玉食的奢华着实艰苦非凡。蔺姜起先还碍于颜面,又羞窘,终于抵不住了,每每见墨鸾来,便像个几百年没吃饭的饿鬼,抱着糕点盒子两眼冒绿光。少女灵巧的手艺,很快便将他的胃彻底虏获。
他那副模样实在可怜,墨鸾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颇有些不忍,故而常关心他些,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
柔润少女,意气少年,风华正茂里的相知与期盼,朦胧而美好,便像一汪温暖山泉,雾气迷离,愈是身在其中,愈辨不清形状,只觉其间慵懒舒适。
时光如水,转眼年余。墨鸾也年届十五,是该到行笄礼的时候了。
侯府上便忙着张罗起来。方茹、静姝皆欢喜得紧,一面备着典礼深衣,一面熟习诸般礼仪。一时间,仿佛人人都在盼着三月初三上巳节,盼一只小小的雏鸟蜕变出五彩飞翼。
然而墨鸾心中却反而渐起仓皇。
在那九重天阙中,有个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与她同年,那个将要成为白弈妻子的公主。她知道的。
年初时,圣上降诏,改年号为凤和。
凤和。凤和。
她苦笑,哀色悄上眉梢。
那是公主大婚的第一抹吉庆。
凤和元年上巳,是她的华诞,亦是哀忌。
白弈依旧忙碌。但有时匆匆而过,他会忽然叫她,然后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温柔一笑,便让她自己去忙自己的。
墨鸾只望着他的身影,心中苦涩,面含微笑。
她不想他娶公主,当然不想。
偶尔青灯照壁夜半无人时候,她甚至会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若他能辞了那皇亲该有多好;若……那公主不要存在,该有多好……
连她自己也惊愕,深深惶恐而困惑:她竟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嫉妒,甚至怨恨。
她自哂,仰面将泪水强咽。
她对自己说,你不该这么想,你该自知,知足。
但眼底深浅间的忧郁却怎样也隐藏不住。
二月末至,她又如期去看蔺姜。
蔺姜像只忐忑不安的小兽,来来回回在她身旁打转,踟蹰再三,憋得满脸通红,终还是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啦?”
她一怔,忙笑起来,摇摇头道:“没事。”
“但你从刚才起一直在叹气走神。”蔺姜挠头,“不能跟我说么?”
原来她一直在叹息,却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瞬间,百感交集,一时胸闷心堵,她呆呆地望着蔺姜,静默良久,终只落得又一声叹。
蔺姜也便看着她。
相顾无言,半晌沉寂。
忽然,蔺姜一下站起身来,掉头便走。
墨鸾微微一惊,正惶惑,却见他转回来了,他坐下一匹枣红驹,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上马背,扬鞭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