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觉得好笑,她从前见到的人,不管绅士与否,至少还能坚持专一一年,不料进了大学,男生的感情期就剩了半个月。其实那男孩子后面一直对她很好,但这个两周事件到底损了他的形象,云逸就始终与他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刚好之城打电话过来,云逸就同他讲这件事情,说:“拿这种事情问我,他不觉得尴尬,我还尴尬呢。叫我怎么说?赞成呢,日后有了什么不好,要往我身上推,不赞成,他大约又要以为我对他有什么想法。”
之城就笑,“人家大概也是试探你。”又说,“你看,你总把人往坏处想。”
云逸说:“本来么,他们也不见得好。”
之城道:“你对男生有偏见,真奇怪,只要是个女孩子,在你眼里就一朵花儿似的,怎么男生就那么难得你的好印象?”
云逸沉默一下,笑,“我好色,女孩子随便长长都比男生好看,男生怎么长,看着总是脏兮兮的——当然你老人家不一样,你老人家英俊潇洒,天下无双。”
之城忍不住低声笑,说:“谢谢啊,这恭维听着真舒服,不过丫头,你那想法不合适,看人还是要看人家优点的,我还指望你带着小男朋友给我拜年呢。”
云逸说:“真的?”
之城笑,“是啊。”
云逸一笑,说:“好啊,七叔,你先替我准备好嫁妆和红包,我马上带人给你拜年,拜寿,拜中秋,哪怕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拜过来呢。”
之城笑,“你别,我穷,经不起这么恶狠狠地拜,等我的诊所赚钱了,我成了亿万富翁,大概还可以考虑考虑。”
云逸这才知道他这阵子是忙诊所的事情,姑父主管医药局,云逸对这些事情大约知道一点,奇道:“不是不允许医院在职医生办诊所的么?”
之城说,是,不允许。他停一停,自嘲道:“我不是有个当过市长的老爸,顺便还有个当医药局长的大哥么?”
云逸跟他胡说惯了,脱口道:“不正之风。”
之城仿佛是苦笑了一下,说:“对,我正是靠着家里的庇护为自己谋私,丫头,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云逸道:“你又不是不学无术的人,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之城道:“毕竟这事情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云逸笑:“你有时候也是过分猖獗。”隔了一会儿,又说,“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很光明正大的人,我当初是怎么调剂过来的?有什么资本看不起你。”
之城哈哈笑,说:“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我们是蛇鼠一窝。”
云逸说:“呸!什么蛇鼠一窝?乱用成语!出去别说你认识我。”
诊所快开业的时候,之城过来江城。因为终究不是能摆上台面的事情,他还是要避避嫌,医药局就安排了一次为期二十天的青年骨干医生培训,地点就在江城,之城理所当然名列其中。
他来了之后也并不常见面。一起来的同事,培训班的老师,加上姑父在江城的同学朋友,颇有几番应酬。不过也抽出时间来,叫上云逸一同去吃饭。江城春日无比温润,到了黄昏,有微凉的风。挑一条僻静的路一直走下去,满街红槐花开得那么烂漫。就找个小小的馆子,随便吃一点东西,东拉西扯地说些话。
有时候他晚上八九点钟饿了,也打电话叫云逸出来,陪他出去吃东西。云逸因为胃弱,大学之后格外当心,正餐之外很少吃别的,过去也不过看着他吃。他在家吃饭还注意,到了外头,那吃相简直是个饿坏的小孩子,云逸看着就忍不住笑。他又抱怨应酬麻烦,一肚子的酒水,就是哄不饱胃,一副可怜兮兮的委屈相。
应该是应酬的时候喝过酒,他身上的淡淡的烟味和酒味混在一起,醺得人心里益发柔软。
这样过了一阵子,有一天他打电话,云逸却不肯出来。他叫了几次,大约是急了,说:“丫头,快点,你再不来我都要饿死了。”
云逸就笑,说:“我是米饭么?你饿了管我什么事?”
他小孩子脾气上来,道:“你不来我就不吃了,一个人吃饭闷得很。”
云逸无奈,只得出去。路上他问:“小丫头今天干吗呢?这么别扭?”
云逸沉默一会儿,道:“好时光就像上帝给的一把糖,一下子吃完,虽然甜得厉害,可是也就没有了。”
之城揉了一把她头发:“你啊,你都在想些什么事情?”
云逸笑:“这些日子过得太好了,什么都有了,仿佛是圆满的,可是我总觉得,圆满是不吉祥的,上苍这会儿拼命给我这些,说不定就是为了下一刻,把我最看重的东西收走。”
之城说:“所以现在,你先拒绝一些东西?你觉得上苍会因此内疚,不忍心再收走什么?”云逸颔首,低头微笑。
沉默一阵,之城忽然站住,问:“小云,你怕失去什么,我?”
云逸低头跟着他走,不防备他停下来,一下撞到他身上,隔着衣服料子,他的体温传过来,仿佛陌生却又熟悉。而他的问话那么直接,仰头看到他的眼睛,心脏忽然跳得快了,什么东西冲得她一阵眩晕。她几乎是贪婪地迎着他的目光,一秒钟,两秒钟,勇气像沙漏里的沙一样渐渐消散,她竟然那么平静地笑笑,说:“我舍不得的,是这样的时光。”
始终还是没有勇气,面对事情的真相。
她看着之城,想:“是真的,我舍不得,也许真的只是这样的时光。”
而他叹了口气,说:“小云,你记着,除非你觉得我烦了,你要主动离开。”
之城,这是你的第二个承诺,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