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涡城,车路过医院时,之城放慢了速度,问云逸:“先送你回家?”云逸笑笑:“不用了,一块儿过去吧。”
老爷子病房里坐满了人,之城母亲,姑姑姑父,四叔四婶,毫无意外地,还有曾薇。病床边还坐着一对夫妇,正同老爷子说话。云逸见那男人容长面孔,侧面与曾薇有三分相似,大概也就猜出是曾薇的哥哥。
满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们,尤其是四叔的目光,从之城脸上转到她脸上,云逸登时觉得火辣辣地烧起来。然而还是展出一个微笑,目光同众人招呼了一下,走到床边,道:“爷爷怎么样了?”
之城叫了一声“爸”,转头问姑父,“爸不要紧吧?”
姑父点点头,道:“轻微骨折,别的都没什么。”
之城就向姑姑笑道:“小云还发着烧呢,知道了,一定要跟我一起回来。”又回头跟曾家兄妹说,“又劳动你们。”
老爷子笑道:“我没事,你看,一帮孙子孙女,就是小云利索。”
云逸笑道:“爷爷说的,我离得近,又刚好坐七叔的车。”她烧了两天,加上大哭了一场,嗓子沙哑,说了两句话,便咳嗽起来。之城母亲拉过她的手,道:“哟,热成这样,赶紧吊个水吧。”
云逸说吃过了药。老太太道:“还是要当心,你爷爷没事——你病着,又坐了这么远的车,让你姑姑带你回去歇歇吧。”
等回了家,云逸洗漱完,姑侄俩一起吃饭,姑姑问她一些话,忽然道:“老头儿夸你一句,倒把你四叔得罪了,两口子以往见了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今儿一句话都没有,明着跟我摆脸色呢。”
云逸低头,拿调羹搅着碗里的小米粥,道:“应该不至于,是我不周全,不是跟别人都没有打招呼?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招呼了,尤其是曾薇,我总不能叫她姐姐,一转头叫她哥哥叔叔,怪别扭的,那个是她哥哥吧?”
姑姑笑道:“也是,曾荃跟你四叔差不多大,你叫他哥哥更不像话——这辈分乱的。”
云逸喝着粥,心里稍稍松了一点。还好,姑姑是都不知道的。
吃完饭,姑姑因她病着,也不叫她陪着看电视,找了药来看着她吃了,便叫她上去了。
躺下翻了几页书,欲给之城打电话,又想到这会儿他怕是还在医院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电话放下了。过一阵子,之城却打电话过来,问:“丫头,睡了没?”
她说:“还没,你在哪儿?”
之城道:“我还在外头呢,回去拿些东西,今晚陪床。”
他大约还在走路,有微微的喘息,笑着说:“小丫头今天表现不错啊,你爷爷表扬你了。”
云逸一笑。一回涡城,“我爸”就变成了“你爷爷”,惯性的力量无处不在,有一点别扭,但,也没有办法。
之城问她:“丫头怎么不说话,你没事吧?”
云逸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今晚辛苦了,回头让爷爷也表扬你一下,七叔。”
她把七叔两个字咬得笑吟吟的,之城听出来了,只说:“你这个鬼丫头。”
第二天依例还要去医院。姑父上班,她便陪姑姑一起去,走到半路,姑姑电话响,讲了几句,回头跟她商量:“曾荃媳妇说曾薇昨晚崴了脚,我去看看,你跟我一块儿过去?”云逸摇头道:“我都不熟,姑姑你去吧,我去爷爷那里。”
等到了医院,云逸敲敲门,听到里面睡意蒙眬应了一声,“请进。”推门看时,原来老爷子还在睡着,之城和衣躺在长沙发上,半醒不醒看到她,便坐起来伸个懒腰,扭着脖子轻声道:“困死我了,昨晚陪老人家聊了大半夜。”
云逸看着他笑,将电话递过去给他看时间,都快十点了,说:“去洗漱吧。”
之城道:“不,帮我捏捏肩膀,疼死了,动不了。”
云逸笑着走开,不管他。之城看着她,做一个按倒打人的动作,摇摇摆摆站起来。
才拉开门,就看见四叔站在那里。
云逸若无其事地打了招呼。之城洗漱回来,拍拍她道,走:“小丫头,跟我一起回家,下午再来吧。”云逸同四叔说了再见,便同他一起走了。
路上沉默一阵子,之城笑道:“我四哥那个人,我爸没醒,你跟他大概也没话说,放你在那儿你又不自在。”
云逸笑笑,看看他,道:“谢谢你这么周到,那我跟你说个更周到的,你去看看曾薇姐姐吧,人家崴了脚。”之城看她,她只是笑。他故意叹口气,道:“唉,我都成了慰安妇了。”话说完,知道走了嘴,懊恼道,“我——”下面那个音节生生咽了下去。云逸斜他一眼,也撑不住笑起来。
云逸到家后索性什么都不想,每日过去医院后就窝在三楼画室,画几笔水墨。静静养了几天,身上好了,就回了学校。
那一阵子格外的安静,偶尔跟之城打电话,也不过随便说些琐事。除了问问爷爷恢复得如何,都不说家里的事情。云逸心里隐约有些感觉,有什么事情,该发生的,到底还是慢慢靠近了。但是他不说,她便不问,只静静等着它降临。
有一天他忽然打电话过来,问她:“做什么呢?”
她说:“在自习室看书呢。”
自习室在十二楼,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临窗坐着,能看到外面街上。那是个十字路口,车灯路灯与各个门前窗口的灯光交汇在一起,格外辉煌,房子里反而暗下来。窗玻璃隔开了外面的声音,仿佛看一场无声电影。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柔软下来:“问他,你在哪儿呢?”
之城道:“在洛城呢,真真今天订婚呢,丫头,我真开心,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呢,就这么交给别人了。”([E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