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那里的阳光才是澄澈透明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倒地枯死的树干上长出墨绿色的青苔和珍稀的菌类,吸进肺里的是潮湿而干净的空气,偶尔也会扑来一股枯叶散发出的腐味儿。对于喜欢新奇事物的人来说,这里大概就是天堂。那么多不知名的植物和昆虫,种类繁多得几乎不会在你的眼前重复。
享受一切的同时,他昂贵的呢绒外衣被荆棘钩破了,手背也被划出几道血痕,腿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却还看不到森林的尽头。走在前面的父亲用弯刀劈断荆棘和树枝,永远只看着前面的路,仿佛已经忘了身后的他。
父亲的不近人情让疲惫的他产生逆反心理,一屁股坐到树干下面,朝父亲大喊着不走了。他得到的只是父亲回头的淡淡一瞥,然后,他被遗弃了。
父亲径自走到前面,转了个弯后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没有了同伴,森林变得神秘而恐怖,那些陌生的植物死气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变成妖魔鬼怪来吞噬他这个入侵者。某些动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游荡着,似乎正在寻找像他这种孤独的猎物。他眼神戒备地四处张望,突然瞥见距离自己很近的树枝,他的眼神立马惊恐无比,那不是幻觉,一条手腕粗的蛇盘绕在树枝上,昂着头悠闲地对他吐出信子。
他跳起来,朝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没头没脑地奔跑。嘶哑的求救声响彻整个森林,又仿佛嘲笑他一般,回音袅袅回旋。
中午时分他们到达山顶,日头正毒。父亲俯瞰着山下纵横交错的田园,对身后的他说:“上山时我走在前面,下山就换你了。”
父亲把手里的弯刀给他,“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走在前面为你披荆斩棘了。”
当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回到那所家徒四壁的房子后,顿时明白了凡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
父亲把他交给那两个寒酸的老实人,带走了他们的女儿。从此,他不再是企业家的儿子,他只是蔚子凡。
被换养后,他穿着廉价的衣服,吃着咸菜萝卜,好多天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不久,他生病了。这场病让他平静地接受了生活的骤变,却也像换了个人。过去属于有钱人家的温文优雅不见了,变成了沉默寡言、孤傲固执的少年。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段经历是很有趣的。他甚至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不觉得享受,而觉得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三年里,他没有一次真正地放下自己的过去,始终记着他是某个名人的儿子,始终记得在很远的地方,他还有另一个家。
把菜摆上桌,他打开书房的门。她的脸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嘴唇可爱地撅起。这副恬静的样子,在那个与她相似的女人身上是从未见过的。那个家伙似乎永远都愁眉苦脸,戚戚然得像是所有的不幸都恰巧降临在她的身上。当然,若不是她,若不是毕业当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或许他还不能回到父母的身边。也许除了恨她以外,还应该感激她。
他敲了两下门,轻咳一声,“吃饭了。”
夏茹溪睡得很浅,听到声音便睁开眼睛,见蔚子凡站在门外,立马用手理着头发,露出脸颊上两道发丝留下来的痕迹,狼狈又可爱地问他:“什么事?”
“吃饭。”蔚子凡简洁地答完,眉头一皱,转身回了餐厅。
他出去后,夏茹溪站在窗前,对着玻璃使劲儿揉着脸颊,又扯扯衣襟,才出了书房。
桌上只有几个简单的菜,菜色一看便知是男人做的——牛肉切得块大,暗红的颜色显然只有七八成熟,青菜好像只是过了一下油,大约这也算作男人不拘小节的好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