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长恭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的九叔叔身穿皁色皇袍,通天冠上的黑色平冕上十二旒荡晃,黑介帻边沿悬垂着的白玉珠帘遮挡住了他优雅俊美的容颜,更令人觉得天威难测,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但她能想象得到,那双茶色的眸子里一定和往常一样平淡如水,却又冷若冰霜。想到这里,她低下头,心里不由涌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此时的九叔叔,就好像遥挂天边的一轮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旁人上奏了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听清,只觉脑中一片茫茫然,已陷入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情绪之中。
就在这时,她又隐约听见了九叔叔冷淡的声音。
“……平秦王,朕决定册封你为太宰,任命你为冀州刺史,即日立刻出发前往翼州任职。”
皇上话音刚落,众人就面面相觑,这太宰的官职完全是个虚位,而冀州刺史明摆着是要将平秦王外放,削弱他在邺城的势力,分明就是明升暗贬。
恒伽轻轻抿了抿嘴角,这样的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平秦王地居将相,位极人臣不知韬晦,志意盈满,贪污受贿,无所不为。而且,大庭广众朝参之间,他常常对众朝臣发言凌辱,旁若无人。这样的性格,皇上又岂能多容他?
高归彦自己也愣在了那里,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却见皇上微微一侧头,白玉珠帘下那双茶色眼眸若隐若现,高归彦不由一惊,好冷的眼波!仿佛烟水笼罩着寒露,那么虚渺而入骨的冷,好像可以将冬夜的寒雪霜露凝结到人的骨髓里去。
“臣,叩谢圣恩。”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将所有的不甘心压于胸臆中,跪下身子重重磕了几个头。
长恭感到九叔叔的目光似乎不经意掠过了她,又转瞬隐匿在了那细细密密的玉帘之下。她的思绪一滞,只觉得心里一阵失落隐隐徘徊。
散朝之后,长恭随同哥哥们走到宫门之时,宫里的内侍上前拦住了她,说是皇上有事要单独召见她。
长恭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跟着内侍往着深宫内院而去。
今年春天来得颇迟,往年此时桃花早已渐次飘落,而今年还云朵一般拢在枝头。细长的柳枝长出的嫩叶也翠得可爱。
高湛正坐在窗前等着她,窗外繁密的细枝将春日的暖阳低低地折射进来,淡淡的阳光在他的的脸侧投下朦胧的影子。他的薄唇微启,勾起浅浅的弧线,这样似笑非笑的感觉,很轻很柔,很安静……和之前在殿堂上冷漠的君王完全是两个人。
“长恭,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长恭应了一声,走上前的时候才发现九叔叔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方玉石制作的棋盘,磨制得十分光滑,纹理玄妙。棋盘中间凸起部,隐隐有一块太阳纹。棋盘的两端,是两个蛟龙装饰的孔洞。
原来是个玩弹棋的棋盘。长恭对这样东西并不陌生。弹棋、樗蒲、投壶、藏钩、四维、象戏这些巧艺游戏一直都是九叔叔的喜好,不过除了弹棋,她对于其他玩艺都没什么兴趣。听三哥说最近宫里好像来了一位精于游戏的胡人,颇受九叔叔青睐。
高湛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对面,指了指棋盘道:“来陪我下一盘。”
听得他并不以朕称呼自己,长恭心里不由微微一动,一声九叔叔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顾忌到毕竟君臣有别,迟疑了一下还是回了一句,“皇上,那么臣先开始了。”
高湛眸光一暗,飞快地将眼中的不悦敛去,微微一笑,“若是输了可要受罚。”
长恭点点头,灵活地移动起属于自己的六个棋子,弹射棋子,千方百计想使属于自己的棋子通过棋盘中间的隆起部位直落对方的圆孔中。
弹棋,看似简单,其实非常复杂。作为游戏的双方,不仅要眼手并用,中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与疏忽。弹、拨、捶、撇、捻,招招虚实,步步阴阳。在阻止对方棋子入洞的同时,还要突然袭击他的棋子使之不能动弹。最后,看谁能使自己的六枚棋子全部攻入对方的孔洞,就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