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川扭头跟那个挺健壮的男人说:“老孟,那你就带人开始弄吧。我去拿钱,去去就来。不过跟你的人说,只能在这儿活动,千万别乱走,明白吗?”“是,您放心呢,伙计们都懂规矩的。”一个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恭敬。
洪川一点头,转身就走,我正想着要不要跟上去,背对着我的那个男人一回身,目光刚好和我对了个正着。“啊!”我大大地倒吸了口气,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我认为会隐藏起来的男人,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个男人大步向我走了过来,在我跟前站定,弯下腰去,在外人看来,他是很恭敬地在给我行礼,可没人听得见他正微笑着说:“清朗,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督军看起来瘦了不少,虽然健壮,却已不是以前那种壮硕如山的身形了。看着我愣神的样子,他很开心似的把嘴裂得很开,这个印象深刻的笑容顿时让我反应过来,我不是眼花,也不是在做梦。
“啊,督……”我张了张嘴,想叫督军又觉得不合适。督军冲我一摆手,“别那么叫我了,我早就不是什么狗日的督军了。你叫我孟大哥吧,我现在姓孟。”说着他冲我挤了挤眼。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督军从来都对我很客气,但极少交谈。他身上有一种很豪放的军人气概,和霍长远的儒将风格大相径庭,虽然这种气质一直被丹青诟病为粗野,并且冷淡相对。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看似粗豪的男人,也是上过学堂、念过书的。他出身贫寒,能爬到督军这一步,都是拿自己的命拼来的。
这会儿看着督军轻松顽皮的样子,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对,只能无声地盯着他看。督军探头往四周看看,悄声说:“清朗,你跟我来。”
他说完,转身就往花园深处走去。我一愣,张嘴想叫他,又怕别人听见。看他大步而去,为了丹青,我别无选择,看看四周无人,就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越走我越吃惊,督军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左穿右转,毫不迟疑。六爷这座宅第在上海很有名,就是因为花园设计得好,林木花草错落有致,曲径通幽,跟陆家大宅有得一比。
这所宅院原先的主人特别喜欢苏杭花园景致,后来因为经济上的困难,无法负担,才卖了这所房子。六爷只图个安静,才买了这个宅院。他接手以后,对花园什么的没多大兴趣,但是留下来的老园丁依然勤勤恳恳地收拾着这个园子。
走在前面的督军脚步突然一停,四下打量了一番,回身冲我笑,“这儿还挺安静的。”我在离他有段距离的地方站住了脚。他看我停住,就想往我这边靠近些,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了我一眼,迈出的脚步一滞,顺势坐在草地上,对着我微笑。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失礼,就对他抱歉地笑笑,但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督军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怎么,怕我伤害你?”我摇了摇头,“不怕。”他笑着搓了搓自己满是胡楂的下巴,“那你躲我那么远,是不是很久没见,觉得生疏了?”我扯了扯嘴角,“我们以前也不熟。”
督军明显地一愣,显然想不到我这样直白地就说了出来。他笑容一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就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袭上心头,我捏紧了拳头,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
我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但也没有移开目光,就在我疑惑自己是不是要两眼发直地盯着他一辈子的时候,督军突然笑了起来,摇着头喃喃地说了句:“看来子明说得对,你比你姐姐还倔犟,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
看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也没有接话茬。督军突然把腿一盘,两只手撑在膝上,笑眯眯地说:“你长大了啊,有十七岁了吧。那时候你还是个很安静的小女孩,体贴却沉默寡言,不像丹青,就算愤怒,也是光彩照人的……”他顿了顿,脸上带了些回忆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