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哭到目的地。介桓在公寓前停了车,沐阳下车前擦干了眼泪,刚走几步,眼里又含满了泪花。
秘书打开门,说于庆耀在路佳的卧室,又领了介桓到客厅坐。沐阳惶惶不安地走到卧室门口,于庆耀站在窗前抽烟,满屋青灰的烟雾,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远处高楼顶上的太阳缓缓下落,阳光在他脚边一寸一寸地消失,铝合金的窗棂是冰冷的银白色,像把明晃晃的刀插在他的头发里。他的手臂僵硬地弯在半空,双腿并拢站得笔直,像泥烧的陶人,仿佛一推便倒在地上碎了。
“于叔——”沐阳低声唤道。
于庆耀这才转过身来,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痕,眉目间满是焦虑和疲惫,那双炯炯双目此时也浑浊不清。他低咳了一声,嗓子里发出沙哑而痛苦的声音,“前段时间我强行把她带回武汉了,没收了她的手机,断网、断了电话线,把她关在房间里。”他见沐阳狠狠地盯着他,便转移了视线,看着床头的照片说,“昨天我带她去公司上班,让她偷跑了,我以为……”
“你以为她会来找我是不是?”沐阳打断他的话,自责仿若刀子般割着心,怎么会那般疏忽?打了两次电话不通,便以为是碰巧,也不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她没有来找我,电话也没打给我。都被带回武汉关了一个月,我竟然还以为她好好地在这个城市里。”
她说着又哭了,对路佳的担心变成怒火燃烧到于庆耀头上,顾不得长幼之分指责道:“你明知她不回公司的原因,还强迫她回去,要再逼死她一次是吗?明知她死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你偏要昭告世人?明知不跟你在一起她就不会幸福,你还把她扔开,要她自生自灭,好不容易生活平静了,你又来找她做什么?”
“沐阳,”于庆耀颤抖着打断她,竭力平静道,“上次我回武汉对她说了些狠话,那是因为她不让我走,但我必须回医院一趟。你爷爷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心发展事业,身体机能已经开始退化了。”
沐阳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他。
“不清楚到底还有几年能活,但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能留给她的也就那份挣下来的家业。放任她几年,不能再拖了,我才会带她回去。”
他缓缓起身,走到床边拿起相框,手指隔着玻璃摩挲着那张脸,“她这几年的荒唐我不是不知道,我以为她总会遇到个真心对她的,或者合她心意的,但我来了之后,她就乖得很,跟小时候一样。回武汉前我说狠话伤了她,便又荒唐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在拼命抑制着什么。“我知道只要我顺了她的意,她就老实乖巧。但是沐阳,你也到懂事的年纪了,你的爸妈是我的同学,佳佳等于是他们的另一个女儿,让他们怎么接受?我可以不要名誉,要是我走了呢,佳佳怎么办?别人会怎样指责她?”
“爸爸妈妈,还有爷爷早就知道了。”沐阳揉揉模糊的泪眼,望着神情惊讶的于庆耀,“刚把佳佳接回家的时候,我听到爷爷在另一个屋子里跟爸妈嘱咐,不许他们谈论这事儿,坏了您和佳佳的名声。爷爷还说,他好多年前就看出些端倪了,所以才劝您在武汉设了公司。那儿认识你们的人不多,关于户口的问题,只要你们都想清楚了,他会有办法解决的。”
沐阳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把这些话告诉佳佳,以为她会高兴,谁知道她好几天没说一句话,直到我生气了,她才哭着说‘我把他的名誉毁尽了,还有什么脸回去见他,我要走得远远的’。我说跟她一起走,后来就到了这里。您以为她的荒唐是跟您赌气么?她是自暴自弃。爱一个人,偏偏在旁人眼里是罪恶的,如果不是怕您一个人活着孤独,她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天已经黑了下来,对面楼的灯火照进落地窗,光线黯淡。于庆耀如一尊雕像坐在床沿,手中的相框反射着白光。沐阳看不到他的正面,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空气静得仿佛凝固了,良久良久,她看到一滴泪水落到相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