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后,可恶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被痛苦折磨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母亲才把自己的梦想倾诉于我。
当时的我,已经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没有任何搁浅与停留,在母亲以她那期待的眼神望向远方、以她那幽远的语气说出自己愿望的三天之后,我们就站到了希腊的土壤上、呼吸着希腊的空气、感受着希腊的阳光。
虽然不是4月的爱琴海,但是大海的颜色也非常漂亮。深邃如是,单纯如是,爱琴海就象被铺上了一层透明的、没有任何瑕疵的深蓝色宝石。我们坐在开往克里特岛的游船上,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洒在我们的身上。
母亲定定地望向远方,眼神里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欣慰,“秀荷,我不是在做梦吧?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呢?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就象我现在身处首尔的别墅区,母亲当时的感慨和我现在的感受是一样的。以为很难办到的一件事情,其实比预料中要简单很多。只要有签证和钱,哦,当然还要预约旅行社、决定入账的事情……我们就真的来到了爱琴海,完成了母亲埋藏于心45年的夙愿。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母女才真正明白。其实人生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或者难以面对的事情。很多事情,只是一直在心里去揣测,会觉得它遥不可及或者难以实现。其实当你真的付诸于实践,一切都比你的想象要简单许多。
当时的我,真的产生了那样的想法,也许我们可以直接跳进母亲如此喜欢的爱琴海里。其实我的想法并不冲动也并不偏激,因为我的理由还是很充分和实际的。生活对于母亲和我,就象影子一样没有任何痕迹。妈妈为着一个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的男人执著地驻守在古老的宗宅;而我则一直陪伴在妈妈的身边,感受着她的感受,体会着她的体会。
我想,如果我们可以手牵着手,直接跳进这片深蓝色的海洋中,也许那会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面对癌症的病魔,妈妈并不会畏惧死亡;而我每当想到会和妈妈分开,会和妈妈天各一方,对于死亡也就体会不到丝毫恐惧。如果可以和妈妈一起离去,对于我来讲只会少一些伤心,多一些开心。
然而我们当然不会那样做。如今回想起来,那次旅行是一次可以让我挺起胸膛、感觉无比自豪的行动。因为母亲在回家后的第三个月就住院了,在入院两个月后,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只能回忆着母亲在佐巴曾经跳舞的克里特海岸上,光着脚,从风中倏然而过。
我收拾着母亲的床铺,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本小册子,象是送给母亲自己、送给我、送给父亲的最后一段话。文字的内容再熟悉不过,就是摘自那本《佐巴的希腊人》,“我不想要什么,我也不怕什么,我是自由!”
我明白。对于母亲来讲,死亡是甜蜜的自由,不会含有丝毫的恐慌与不安。
“我不想要什么,我也不怕什么,我是自由!”我只能一遍遍地回味着母亲的这段留言,一步步地走向首尔的家里。我知道,那里住着我的的父亲,住着我的首尔母亲,住着我的哥哥和弟弟。虽然有整整22年,我们的生活中根本不存在彼此,我们根本没有在一起生活。然而现在的我,必须要面对这样一段共处的时光,或尴尬、或辛酸、或无助、或欣慰,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只是自由!
“谁啊?”我轻轻地按响了门铃,门里传来一个柔亮而又不乏力度的女声。
“那个……我是李秀荷。” 我轻轻地握住了背包的肩带,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回应。虽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然而当倏然面对首尔母亲的召唤,我还是感觉有些异样的紧张。
没有再等到任何回应的声音,因为首尔母亲已经直接打开了门。她没有穿鞋,光着脚站在地上,愣愣地看向了我,“秀荷来啦?快,快进来!俊英说要去终点站接你的。”
在首尔母亲的背后,我看到了父亲和俊熙,一家人全部站在门口迎接我。很显然,他们一直在等待着我的到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