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陈墨正在洗头发,天气热,拧开自来水龙头,脑袋往下一钻,哗啦啦,不提多解暑。这时楼下有人放开喉咙在叫,“陈墨,陈墨”,陈墨一个心悸,肥皂水钻进眼睛里,痛得她嗷嗷大叫,伸手在旁边胡乱摸到一条帕子,也顾不上别的,先擦了眼睛再说。
妈妈对着窗户底下叫,“鹏鹏,你上来啊,陈墨在洗头发呢。”陈墨忙插进来叫,“我就下来!”噔噔地就跑下去了。
刘鹏程已经和陈墨一样高了,身子也长粗了,他微笑着看陈墨跑下来,头发还在湿湿地往下滴水,裙子上的水渍子在不断扩大,穿一双剪了帮子的塑料凉鞋,急切地寻找到他的方向,她扑了过来,在他面前傻笑着说不出话来。
夏日暄热的风在四周轻轻吹着,要过了一会儿,刘鹏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开口,“爸爸开会,我过来玩几天。”
她的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那样热切地望着他,一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来,她才眉开眼笑地哦了一声,半天才说,“我去换鞋,带你去看苦瓜。”
过了不多久,她已经擦了头发,换了裙子和鞋跑下来了,她比一般同龄的女孩子都长得高,新做的裙子往往跟不上她的长个子的幅度。现在她身上的裙子只到了膝盖左右,露出黝黑光润的小腿,这一路跑动,就如一只新生的小鹿,轻盈而矫健。虽然她脸上的婴儿肥未褪,但此时已经很有一些少女清新的味道。刘鹏程不觉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她,有些疑惑地想起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岁月如此神奇。
院子跟刘鹏程离开的时候相比,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变化,包括他们以前经常在里面捡废铜烂铁换叮叮糖的防空洞,只是防空洞旁边不知谁人种了一架葡萄,这时葡萄刚刚结果,绿色的小葡萄羞涩地躲在大叶子后面,旁边伸出弯弯的触须,而毛茸茸的叶子在满天柔和的晚霞中像是画出来的一般,陈墨唧唧喳喳地说着别后的种种,刘鹏程习惯性地伸手摘了一根酸酸的葡萄须噙在口里,脸上带了好脾气的笑。
陈墨终于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刘鹏程静静地说,“我现在家里也种了一架葡萄,我家出门不远就是江边,我去的那年学会了游泳,现在在体育馆跟他们一起训练。”
陈墨张了张嘴,她突然发现她对刘鹏程过去的两年并不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适应了他的新生活,适应了这种没有她的生活。不知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一知半解的话浮上脑海:时间忘记一切。她有些惶恐地看着他,他会忘记她吗?可是面前的这个人是这样熟悉。她想了一想,才问道,“你现在和同学们关系怎么样?”
刘鹏程侧着头思索,“都还可以吧。”
陈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质问,“有没有比和我还好的?”
这才是刘鹏程熟悉的陈墨,毫不掩饰的不甘与愤怒,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似乎只要是不如她意的答案,她就会跳起来打人一般。刘鹏程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很愉悦,他笑着说,“怎么可能?我家里人现在忙得要死,哪还有空招待小朋友。”
陈墨抿了嘴笑得很是得意,现在这个小女孩的虚荣心膨胀得很大。她似乎已经战胜了时间和命运,心里仍然充满胜利的喜悦,也许要到多年之后,她才会知道时间的强大,可是现在,胜利是属于她的。
他们俩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之后,陈墨才突然想起文涛答应今天借她一套《李自成》,又拉了刘鹏程转过西院来。
文涛吃完饭就拿了书在他家小院里等着,他爸爸妈妈是在下放时结的婚,生了他之后赶上恢复高考,两人双双考上大学,又公派到美国留学,留下文涛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但那实际上并不是一个适合孩子生长的环境,生活优渥,耳边充斥了成年人过分的阿谀和赞美,那样一种苍白而高贵的生活促使他心智过早成熟。而小朋友们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和别人打得满头包也没人管,碰一碰他就会挨到大人严厉的责罚,久而久之,对他也是敬而远之了,没有同龄的小朋友和他一起嬉闹笑骂过,院子里的小朋友们本能地排斥他。在学校里可以和他谈笑风生的陈墨,一走进院子就板着脸转过脑袋,仿佛换了一副面孔一般。寒暑假的时候,他们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在学校多。偶尔说一句话,陈墨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见的模样竟好像电影里特务接头一般,而他周围唯一能吸引住陈墨的,便是他家里那一墙的落地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