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跃
洪水让十一岁的吉米发现了人类的渺小与可悲,顷刻之间,宏伟的庄园和好多村庄以及所有人全都成了水的玩物,房倒屋塌,强壮的父亲和美丽的母亲在水中打着漩儿,各自哭叫着如两片树叶般被卷走了,她和爷爷被救上小艇后,她心爱的小狗又落水了,也是打着漩儿惨叫着被卷走了。洪水过后,吉米成了小可怜,她变得柔弱多愁又非常敏感。
“吉米,你不是天天在想生命这东西吗?爷爷带你去看个清楚。”爷爷说着就把一副望远镜挂在吉米脖子上,拉起她就走。
到了河边,爷爷指指不远处的河面。河面上漂着一团红色的东西,在烈日的映照下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点点红光。
“那是生命的大火!”爷爷的声音在颤抖。
吉米举起了望远镜,她看见了一大堆火蚁,红褐色的大头细腰尾露蜇针的凶残红火蚁,至少有上百万只,抱成团蠕动。
“吉米,你仔细看看火蚁的船是用什么做的。”火蚁会造船?吉米又举起了望远镜。她看不出有什么船,只有忙乱的火蚁。她知道火蚁是遭遇洪水从上游巴拉拿河漂到这岔道小河里来的,被河中草帽大一块露尖的岛顶挡住了去路。
“吉米,火蚁的船是成千上万只火蚁的尸体。”在爷爷的提醒下,吉米看清楚了:火蚁正从老船往新船搬迁,老船真是成千上万只船蚁的尸体,它们的腿脚紧紧地勾连在一起,成了空船,漂挂在迎水一边的水草上。成群的火蚁一趟又一趟地把老船上的幼蚁和蚁后送上新船,新船就在那小小岛顶的背水一边。只见成千上万只强壮的火蚁(那是兵蚁)腿脚勾连在一起,又成了方圆足有十平米的新蚁船。显然,在漂流的过程中,这些船蚁会一个接一个慢慢死去,为了蚁族的新生,它们在忍受一点一点加重的窒息,直到死去。
蚁船就像一个盛满细碎红珠的大圆盘,在水中旋转着顺流而下。这完全是被动的漂流,水面上一根小小浮枝也会让蚁船遭受重创而忙乱半天,一个小小的浪花也会成为天大的惊险。仅几个时辰,蚁船就遭遇了九次阻隔。
在爷爷的不断解说中,吉米见识了更悲壮的场面: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累死的工蚁。在不断的死亡中,工蚁越来越少,它们频繁地救护着蚁后和幼蚁,九次将全部蚁后和幼蚁从老船搬到新船。每次搭好新船后,工蚁就要拼命地抢时间,快累死了的工蚁为了不挡路,就抱成一团滚到水里去。
火蚁船又停了。蚁船遭到了一群枪鱼的攻击。枪鱼喜欢吃火蚁,从四面围袭,每攻击一次,蚁船就被咬掉一大块。残缺了的蚁船很快又复原,被咬去多少,火蚁们就争先恐后地补上多少,再咬再补……在枪鱼张大口咬来时,兵蚁一部分被吃掉,没入鱼口的就迅速爬满枪鱼的头并遍及全身,钻进枪鱼的鳞片下猛蜇,射尽体内的剧毒后就葬身水中。
枪鱼消失了,蚁船也只剩下巴掌大一点点了,继续漂流。天黑了,水流湍急起来,生命的大火远去,成了火星。吉米不再追,流泪说:“火蚁,谢谢你!”这时,她看见了爷爷的笑和泪光。
吉米终于走出了洪水的阴影。她变得快乐、明智、坚韧,十二岁爱上了体操,十五岁进入国家队,十七岁成了名震南美的巴西体操皇后,十八岁遭遇车祸截肢回农庄,二十五岁患血癌,被医生判定只有一年生命的她,直到现在三十六岁,生命的大火还在燃烧着。她在管理一座拥有数亿资产的大农庄,并出版了七本书。她的小说《生命的大火》就是写火蚁的,开篇写道:“那漂在水面上的死亡与新生,让我看见了一种燃烧,为了这生命的大火,死亡和灾难都只是光焰所需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