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暾儿,"我招手叫他过来,用帕子抹抹他的额头,"做什么这么匆匆忙忙的?你身子单薄,不要一头汗地往风地儿里跑,仔细吹着。跟额娘说说,这些日子回了书房,你可有好生念书?"
弘暾撇撇嘴:"儿子落下好些功课,光指望四阿哥带出来的那些文章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虽辛苦些,到底清楚明白了。额娘,儿子现在就要去宫里找四阿哥呢,过两天他去了圆明园就不得见了。"
"我可听说四阿哥开始学着接触朝政了呢。你呀,不要耽误了四阿哥的正事,咱们的园子也差不多好了,回头搬了进去不就得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对这个儿子,我总是不太放心。从他小的时候,只要一有磕着碰着,我看到他的伤口就会反射性地在相同的位置疼痛起来。像所有母亲一样,我恨不得暾儿永远在我的保护里。可是当这个儒雅清俊的孩子站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他的倔强时,我又不忍心用疼爱去桎梏他。
暾儿细心又敏感,就像现在,我淡淡的一句话,他就已经察觉出我的担忧,隐隐的不安随即表露在脸上,又在瞬间被笑容替去,跟着说:"其实儿子也懒怠动呢,不情愿整天跑来跑去的,若论这些个《大学》、《四书》上头,问阿玛倒更来得详尽,只是儿子实在太久没见过阿玛在家了。"
我笑着整了整他的假领和袖口说:"行了,多带几个人妥帖地跟着,早去早回吧。等你阿玛呀,怕是这一年半载的也念不成书了。"
弘暾立刻高兴地作了一个揖,嚷着"谢谢额娘"就飞跑了出去。我摇摇头,走回自己屋里。绶恩还在睡觉,我拿了几样活计吩咐给下头的嬷嬷们,便开始像每天一样照着字帖教弘晓认字。没过多久,跟着允祥出门的一个小厮先回来报,说允祥这一趟从天津州直接去了直隶南,可能要晚几天回来,要我做主预备皇后千秋的礼,不必等他。打发走小厮,我搂着干珠儿叹气:说起来,我们真的是各司其职了。
很黑很长的一条隧道,我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往前走,眼前一阵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有个人在我前面不远处,脚步和气息那么的熟悉,我放心地跟着他,试图赶上,好容易望其项背,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我吓了一跳:“允祥,你怎么这样苍白瘦削?又为什么这样惊恐悲戚?”我心里喊着却没有声音,我想要上前,却被一阵绿光拖向远处,再也看不见他……
"允祥!"我浑身猛地一颤,手打在多宝格上,一痛便清醒了过来。伸手一摸后背湿冷一片,全身所有的经脉好像都在跳动,怦怦砸得我头昏。想不起来是第几次作这样的梦了,每当梦醒时分,看着屋里的残光心中更添战栗。我翻身下床走到桌前倒了一盅白开水,呷了两口便披衣出门。
将近月中,外面八分满的月亮透彻清冷,我拽了拽身上的褂子,想要找个地方坐坐,冷不丁看见左边书房竟然亮着灯。蹑手蹑脚地疑惑着走过去推开门,只见书桌上铺天盖地的纸张和书籍折子到处都是,允祥坐在桌前,两手交叠枕在头下。轻轻的鼾声响起,我忍不住笑起来,解下褂子给他披上。他脑后的头发又多添了好些银丝,在烛火下此起彼伏地闪着光,我不觉伸出手去又怕吵醒了他,顿了顿,转身欲走。
一只手被灼热的掌心攥住,我回头一看,他偏头枕着另一只手微笑。我有些讪讪地说:"你看,我倒做了坏事了,扰了爷的清梦。"
他呵呵一笑,直起身拉我坐在他腿上。仔细端详他,眼睛里都是血丝,脸皮也黑粗了些,我想起梦里他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脸煞白煞白的?谁把你吵起来的?这些奴才,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他皱了皱眉。
我忙说:"别冤枉了他们,我是睡不着起来走走,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我扭头看着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纸,"瞧你弄的,去了这些时日,事情可办完了?"
他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完,也是多大片地方呢?原想着顺路我去选吉地,可是这一头又总得看着,这可不是个小把式,你看看。" 他拿过一张地图,密密麻麻都是一团一团的标记,"看得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