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愣了愣,又答一声:“是。”
端王低低笑了几声,“那奴才……”却又不往下说了。
如月等了一会儿,只听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细微声响,大着胆子从眼皮底下看了一眼,只见端王手中的那管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既没有再吩咐出去,一时如月便僵立在门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屋里如此安静,如月下意识地忍着不让自己喘气,便只听得见端王轻微的呼吸。不知怎的,连这声音也无端地让她心慌。忽然她想抽身逃走,要是能够的话,她想回去乡间,十九年来她熟悉的那个家,茅屋、鸡圈、门前的石榴树,还有她的小弟。她想起日间和小弟分手的时候,八岁的孩子用力抱着她的腿哭:“姐姐,你享福去了,不要我了?”她狠着心答:“是,姐要走了,不能再带着你了。”心底忽地一凉,这一步是自己要走的,走了就不能回头。
“噼啪”一声,烛花轻爆。如月惊得一战,抬起头惶惶地朝四下看了看,忽见书桌后端王手里的笔一停,她猛地清醒,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来,连忙又低下头。端王正放下笔,目光从她发顶扫过。
“过来吧。”端王语气平淡,却是不容分辩的。
如月往前走了几步,觉察到端王站起身来,她迟疑着停下脚步。
烛火微摇,她看着那道颀长的影子移近,站定,几乎遮蔽了她眼前的光。
然后,一只手轻托起她的下巴,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两人的目光已经相触。临来之前玉秀再三嘱咐过,在端王面前头一条不可做的就是与他对视,然而在这一瞬间,如月发觉一切都不再由她自己掌控,面前的这双眼睛仿佛不由分说便攥取了她的视线,不容她避开。她只得望着那双深黑的眸子,望着眸子当中自己的影子,随着烛光微微晃动。然而,她望不见任何预期中的表情,那双眼睛冷漠得就像未曾融化的积雪,不带一丝温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王放下手,慢慢地踱回书桌后坐下。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地放在胸前,半仰地看着她,颇含玩味的眼神,让她忽然感觉窘迫无比,即便低下头,也仍觉着头皮刺辣辣地难受。
“你是莱州人?”静默半晌,冷不丁听他问了这么一句。
如月忙定了定神,答声:“是。”
“哪一县?”
“保平。”
端王回想了一会儿,“正康元年,渭河大水,保平也被淹了吧?”
“是。家里原有两亩薄田,就是那时候给淹了。”
“水退之后,有旨发还,你们家的田没有拿回来吗?”
如月苦笑了一下,“拿回来得有地契,那时能逃出人去就不错了,哪儿想得起地契呢?后来爹娘过世,就越发没地方说去了。”
“噢。”端王点了点头,语气里似乎显得有几分疲倦。然后又问起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靠什么过活之类的话。
如月再想不出他的心思是怎么拐到这些事上的,只觉得眼前的情形透着几分滑稽,却也不能不一一作答。
“你们就姊弟两个,租人家的地,种得过来?”
如月说:“一亩地,还应付得来。”
“那够吃的?”
如月想了一想,低声说:“省一点,做针线也能赚一点,够了。”
端王不说话了。过了会儿,纸笔沙沙轻响,原来又在写信。如月心知又会一阵子安静,只心里凌凌乱乱的,也不知想什么。
然而,端王只写了几行,就停了。自己拿着信笺看了一遍,十分突兀地问了句:“你自己情愿的吗?”
如月怔了怔,“哎?”猛想起这样说话不合规矩,忙按着玉秀教给的,回答:“王爷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端王笑了笑,又问了一遍:“你到我这里来,自己愿意的吗?”
如月点点头,声如蚊蚋:“是自己愿意的。”
端王盯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不会看吗?你这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还说愿意。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