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锻只待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去了。陈明送他上了车回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先看旁边两个小太监,两人皆摇头,陈明大着胆子往里探了探,见端王兀自拿着本棋谱,只指间拈的一颗棋子摆弄来摆弄去,半晌不见搁下。他缩回身子,朝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自己垂手往阶下站了。刘锻走后,端王一直独坐打着棋谱,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小太监见陈明这样紧张,便也不敢有丝毫放肆,屏息凝神。
屋里小半个时辰没有动静,眼见天黑得透了,陈明只得进去添灯,步子踏得猫儿似的轻,端王只顾看着棋谱,并无任何举动言语。
陈明将一圈灯都挑亮了,退到门口,方要松口气,却听端王说了一声:“等等。”只得折回身。
端王头也不抬地吩咐:“去看看江铉在哪里?请他来喝酒。”
陈明一听便暗暗叫苦,但节骨眼上不敢说任何推诿的话,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出来想了想也无二法,将闲着的小太监全遣了去寻人。他心知江铉生性风流,下处极多,多半找不到,心里不由七上八下。想起方才送刘锻,看见端王负手站在窗边,忽然侧身一瞥,眼中的那两点寒光,竟似冰刀一般能将人浑身的血都生生冻住,此刻从眼前晃过,还不由得身子一颤,心里便不住地念佛,只求找到江铉。
然而小太监们陆续回来,个个都摇头说找不到,气得陈明兜头兜脸地骂了一通。话还得去回,他心里打着鼓,磨磨叽叽地到了外书房,却见里面人影皆无,忙找人来问,答说端王已经回延德堂了,又到延德堂,刚赶上端王吩咐盥洗,说是要睡了。陈明又惊又喜,缩着身子往院门外退,玉秀正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便说:“瞧你那没魂儿的样!丢了金子了?”
陈明笑道:“拣金子了——好姐姐,别说看见我了,只说王爷睡下了我才回来的。”
玉秀素来最心细不过,一对一答,已知中间必有缘故,只是一时不得细问。回到房中,更加倍小心。端王倒始终面色平静,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她却不敢大意,服侍得事事妥帖。等端王上了床,她在帐外守候良久,听得他的呼吸声渐渐匀称,方也睡下。
这夜玉秀便格外警醒,迷迷糊糊地仿佛只打了个盹,就听见那边帐中有动静,起身移灯来看,端王竟坐在床沿上,暗影里只见他神情呆呆的。忙问他可是要茶?端王点一点头,玉秀从暖壶里倒了茶来,端王接在手里片刻,忽然仰头一口喝干了。
玉秀只当他十分渴,忙又倒了一碗来,折回身却见他自己拿过衣裳披上了身,不由唬了一跳,问:“王爷这是干什么?”
端王说:“我出去走走。”
玉秀赔笑:“这大半夜的……”
端王打断她:“我又不往外面去,园子里逛逛罢了。”
玉秀早知他心绪不佳,又听他语气不容置疑,便不敢再说什么。外间值夜的丫鬟闻声也赶进来,替他穿戴。
因夜半天凉,只怕园中露重,玉秀取了一双厚靴子过来。端王低头瞧着她提靴子,忽然开口:“当初在莱州,她和你们……”
他说到这里,踌躇起来,玉秀等了半晌,两只靴子都穿妥当了,也没再听见下文。她不能装没听见,只得问:“王爷说的是什么事?”
端王不答,已从她身边橐橐地走了过去。
推开门,一地静谧如水的月色漫了过来,端王的脚步略住了住,目光幽幽地往天边望了过去。外面当值的小太监赶着过来打灯,冷不防端王回过头扫了一眼,顿时吓得不敢上前。陈明早已听见动静过来,也不敢近前,远远地给玉秀打眼色,玉秀仿佛没看见,只在旁人不留意间,鬓边的两绺头发微微地一晃。陈明摸不着端倪,只得看着那一个踯躅的背影拾步向前,慢慢地穿过角门,消失在夜色当中。
如月满怀心事,睡不实沉,迷迷糊糊间只听窗纱窸窣轻响,仿佛秋雨愁人。睁开眼睛,却见窗前月光亮白,细辨了辨,方明白是夜风卷着枯叶打在窗上。